“想不起來就別想了,回去問問肉包子不就得了。”於是,陶烏又扯出招牌似的、沒心沒肺的笑,一把攬着柳煙的肩,大大咧咧的說道。跟着又指了指下方的那堆人,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不管是蘇河那個千年殭屍,還是玄昤那個神經病,都能弄死這堆不知死活的術士。咱們就在這裡看戲好了。”
柳煙似乎覺得陶烏這個提議很不錯,點了點頭……
屋底下,玄昤聞聽老祭求自己放過剩下那幾個術士,一挑眉鋒,冷哼道:“你的命?值不了這麼多。”
話音未落,他手中已經多了柄匕首,手腕一抖,匕首劃出一道若有若無的暗影,不但割裂了月光籠罩下來的銀霜,也好象是將面前的空氣,給一切兩截。
不管是老祭,還是全神貫注站在他身後的那些術士,都沒想到玄昤的動作來得這麼勢不可擋,都是下意識的愣怔住了。眼看着這羣術士,立即就要斃命在這一擊之下,卻又陡生變故。
只聽得破空之聲響起,一點包裹着幽綠光亮的黑芒,直射向玄昤的眉心。這黑芒來勢極快,聽其帶出的聲響,完全不遜色於玄昤那匕首的威力,迫使他不得不撤回匕首以做阻擋。
令衆人都意想不到的是,那黑芒擊中匕身的剎那,迸出道刺目光華,還發出了短暫、卻尖厲得快要洞穿耳膜的聲響,並且,引發了一陣劇烈的震動。便是玄昤,也不自覺的微側了側頭,似要避開什麼。離他們不遠的赤火,飛快的背轉身護住蘇河,生怕那黑芒不僅僅是聲勢奪人。至於術士們,顯然是受不了那強光與尖響,有些直接被震翻倒地,在些雖能勉強站住,但身形亦是晃動不止。
大概只有站在屋頂上圍觀的陶烏與柳煙,纔看清了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玄昤纔剛動手,在站那羣術士最後面的一個人,也擡手打出了那道黑芒。而出手那人,赫然就是平素少語寡言的老祭的老婆。柳煙忍不住扭頭看了陶烏一眼,不意外的從他眼中讀到了詫異的神色。
“這兩夫妻……”柳煙喃喃的嘀咕了一句,但好象又找不到適合的形容。然而,她也顧不得想什麼形容詞了,因爲接踵而至的感覺,讓她不由一怔。那分明與她在磕碎玉盒的夢中,所感受到的氣息,幾乎完全相同。
陶烏見柳煙突然不言語了,而且眼神又呆滯起來,心裡就是一沉,想也不想就按着她的肩頭,猛搖了幾下,“喂喂!你可別現在精神分裂啊!”
“你住手啊!”柳煙只是因那種感覺來得太過突然,弄得她有些措手不及而已,可這一下,被陶烏搖得全身都要散架了。
聽着柳煙的聲音好象還算正常,陶烏總算是停了手,但又捏住她的下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瞅了好一會兒,長出了口氣,才把她放開。不過,陶烏接着又補充了一句,“你不要動不動就走神,鬼曉得你會不會又出什麼意外!”
柳煙簡直要被陶烏給氣笑了,但她還未及開口訓斥這個做事一向簡單粗暴的吃貨,心思就被底下的情景給吸引了去。老祭的老婆,已跟玄昤交上了手,她似乎不怵玄
昤那柄匕首,只憑一雙肉掌就走了五六招。
“啊!”柳煙忽然低聲驚呼,指着那個老女人,略顯激動的對陶烏說道:“你快看她的手腕!”
柳煙無意間瞥見了祭嬸兒手腕上,有個她熟識的印記,儘管只是那麼一剎那,但她能肯定自己不是看花了眼。她不由得一手捂住自己的嘴,一手死死掐住了身邊的陶烏。
陶烏沒留神兒柳煙一把掐在自己的腰上,她的指甲雖然不是特別長,可是那力道重得讓他懷疑,自己的皮肉,下一刻就會被這丫頭給活生生的揪下一塊來,真是疼得他臉都差點歪了。一面抓住柳煙的手扯離自己,一面忍不住抱怨道:“大小姐,你這麼一驚一乍的,誰受得了!還有,我不是木頭,你要這再這麼下狠手,可夠得上虐待了啊!”
“你少廢話,快看、快看!”柳煙顧不得聽陶烏的抱怨,更顧不上跟他磨嘴皮子,只是一個勁兒的搖晃着被他拉住的手腕,指着與玄昤較勁的那個婦人。
陶烏微微眯起眼,時下的光線實在不怎麼地,而祭嬸兒的雙手又恰恰裹覆着一層幽綠的暗影。打鬥之間,他還愣是沒看到是啥東西,竟然讓柳煙如此激動。
好一陣兒沒等到陶烏的明確回覆,柳煙不禁又惦起腳尖,努力的伸手指給他看,“就是她的左手手腕內側,仔細看!你是不是妖怪啊,怎麼眼神?”
陶烏聞言立即翻了個大白眼,不過還是順着柳煙的指引,凝神細細的觀察。果然,這一次,他隱約看到,祭嬸兒的那一側手腕,只要一聚起那團暗影綠氣,就會閃過一個讓他目瞪口呆的細紋。
纖細的紋路,卷出一個舒暢的弧度,尤如是天際的一抹雲彩,印到了她粗糙的皮膚上,有種格格不入的怪異視覺。然而,再怪異的即視感,也比不上那抹紋路本身,對於陶烏與柳煙的衝擊大。
那道曲雲紋,除了顏色之外,與白鈺手背上的那個妖紋,簡直可說是一模一樣!
陶烏也不由自主的捂住了嘴,他生怕會一個不小心,就會脫口喊出,“九尾狐。”這三個字。不不,他又甩了甩頭,無論如何也不能說服自己,祭嬸兒是妖怪,而且還是白鈺那隻肉包子的同類。肯定有什麼地方搞錯了,陶烏心中堅定了這個結論。
他輕輕附在柳煙的耳邊,小聲說道:“你先別激動,我覺得事情可能是這樣……”
然後,陶烏將最初人類把妖怪奉若神明的事,又給簡單的說了一遍,認定白鈺肯定是曾經來過這個埇晞鎮。他不但被當成了神仙,一定還做過些令人匪夷所思的舉動,所以,身爲術士的祭嬸兒,身上纔會現出白鈺所獨有的妖紋。不過,大概是時隔太久,經過了些不足爲外人道的變故,這些術士們已經無法記得與神明有相的真實過往了。所以,也就能解釋他們,爲什麼會這麼不留餘地的對柳煙出手了。
柳煙聽得微微點頭,覺得陶烏的這個推測應該是最接近實際情況的。她立刻就想到在地下洞窟的時候,看到那個綠松石的鎮山,似乎跟自己夢裡的玉窠特別相似。接着,又想到辟邪說什麼要向自己討回,地皇
神農的陰魂。那麼,白鈺在這裡幹過些什麼?難道這一切,就像他當初在洛陽所做過的那些事?
想着想着,柳煙不禁打了個寒噤,腦子裡冒出了兩個字,“玉種。”她的雙手緊緊的攥成了拳頭,就連指甲掐破了掌心,都恍若未覺。
自己會不會也是白鈺的玉種?所以纔會在這條綠松石玉脈下,獲得那股完全不屬於自己的力量?如果自己真的只是玉種,那麼,未來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過去幾個月裡,白鈺對自己種咱的好,是不是隻因爲要保證自己會按照他的意圖,一點一點的改變……
頭又開始痛起來了,柳煙蹲下身子,雙手不顧一切的使勁摁壓着太陽穴,好象不這麼着,下一秒,腦袋就會裂開似的。她的心如同是墮入了一個無邊無際、沒有盡頭的黑洞,這就是事實的真相嗎?所以,自己連妖怪都算不上,僅僅、僅僅只是……只是無法給出準備定義的、妖怪一時興起造出來的某種半成品?
“大小姐?大小姐?”陶烏眼看着柳煙的雙眸,又染上了一層重重的血氣,變得赤紅一片。他不知道是什麼又刺激到了她,使得她面露痛苦至極、又略帶癲狂的形容。只知道,如果任由她這麼抓狂下去,妖化就是必然的結果。而且,以她現在的狀態,一旦再次妖化,那麼誰都躲不過她那足以焚燼一切的陰火。萬般無奈之下,陶烏只得彎身、用力把她圈入自己的懷中,重重的抱住她顫抖不已的身體,又輕聲喚着她,希望能讓她籍此得以平復。
柳煙卻已頭痛欲裂,分辨不清外界的動靜,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將自己的身體、靈魂都牢牢的禁錮住了。不論她如何掙扎,都掙脫不了那道重逾千斤的束縛,這讓她恨不得摧毀周遭的一切。擺脫不了的困頓,讓她心急起來,眼前彷彿被什麼東西遮擋着,赤茫茫的一片血紅……
她狠狠的一口咬了下去,耳邊好象聽到了皮肉被撕扯的聲音,口腔裡也瀰漫開一股濃烈的甜腥味道。她這一口,不偏不斜的正正咬在陶烏的肩頸位置,當時就讓他的妖紋顯現出來,只差一點就直接咬斷他的頸部血管。陶烏吃痛,卻又不敢就此將柳煙推開,悶哼了一聲,硬扛下她這狠命的一咬。
也許是柳煙找到了發泄的途徑,也許是妖獸的血液換回了她的靈臺清明,她身體的顫抖開始慢慢緩了下來,眼中的血氣也似乎一點點的褪去。當她脫力之後、鬆開牙關,陶烏已痛得麻木了。
陶烏覺得自己肯定是因爲來了這人類世界,就從來沒幹過好事,所以幾千年積攢下來的孽債,終於遭了天譴。所以,纔會讓他在茫茫人海里,跟柳煙遇上,還混到給她當牛做馬的份兒上。想歸想,他手上卻沒閒着,柳煙滿臉污跡、嘴角帶血、目光呆滯的樣子,是真讓他瘮得慌。於是,手忙腳亂的替她又抹了抹面頰。
柳煙軟軟的倚在陶烏的臂彎裡,費力的喘了幾口氣,眼前的模糊虛影總算是重疊到了一起,讓她看清守在身邊的是誰。她想抓住陶烏的手,似乎如此就能確認自己還實實在在的活着,可指尖劃過陶烏手背的皮膚,不及多做停留就又滑了下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