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光遠指着洞穴中心的那塊巨石,喃喃道:“那個……是鎮山……”
洞穴的弧形圓頂,覆着着一層密密麻麻的慘白螢火,如同是無影燈一般,將這裡映照得仿若白日。
陸光遠說洞穴中心處的那塊巨石,是什麼鎮山,這話讓陶烏聽得一愣。他腦子裡飛速的閃過些記憶的碎片,似乎在哪裡聽過到這個詞,但卻又怎麼也想不起來。他本來是想跟過去,看看那巨石到底有何古怪之處,不想陸光遠冷不丁兒的說了這麼句話來。
陸光遠大概是習慣性的犯了職業病,這會兒也顧不上怕陶烏了,甚至也顧不上去思考,柳煙跟安琳琳究竟是撞到了什麼邪穢。只因爲那塊巨石,對他的衝擊太過巨大,大到足以讓他的大腦沒閒工夫去想別的。
其實,從陸光遠剛剛遭遇盜墓賊的時候,他心中就感到特別疑惑。這地方雖然歷史非常久遠,但卻不可能存在早期先民的墓葬。
皆因此處,最初是古庸國的屬地,而庸國人奉行巖葬。簡單來說,就是在臨水的山崖上邊,找個巖洞,把過世的人扔進去了事。然而,這個埇睎鎮,卻是遠離河道,無論是從習俗、還是從風水上看,這地方都符合墳地的要求。
而隨着時間的推移,古庸國人歷經數次遷移,早就離開了這個曾經算是王畿的地域。所以,就算後來的庸人,在墓葬風俗上被漢人同化,改爲土葬,也是離這裡十萬八千里遠的地方。
退一萬步,當初的庸國盛產五金,其國民更是擅長冶煉,掌握了當時最高明的青銅鑄造工藝。不管是史書記載,還是民間傳說,都以此稱其爲鏞人,還說周朝的多數鼎器、大鐘都是他們鑄造出來的。就連周代的皇帝,都曾經請庸人在洛邑建造都城。
是以,哪怕這地裡真埋着些值錢的物件,也不會是盜墓賊感興趣的。一來,青銅器大多巨大笨重,二來,就算被他們給弄了上地去,也難找到買家。今時今日,但凡是青銅器,有一件算一件,那都是能貼上個標籤——國之重器。膽子再肥的古董商,也不敢輕易跟這些玩意兒沾上,一不留神就是掉腦袋的事。
陶烏見陸光遠整一個渾渾噩噩,便忍不住一把把他揪起來,看着那塊巨石,問道:“鎮山是什麼?你說得明白點!”
陸光遠勉力的站穩身形,喉頭滾動了兩下,好不容易定了神,用已顯嘶啞的聲音,顫抖着答道:“鎮山,通常是某個地方的主山。越州的會稽山、臨朐的沂山、幽州的醫巫閭山、冀州的霍山,古代被稱之爲四鎮,所以那幾座山,就叫鎮山……”
“你腦子壞掉了嗎?這裡跟你說的那幾個地方隔很遠好嗎?”陶烏沒好氣兒的打斷了陸光遠的話,他現在沒心情聽什麼科普,不對,從來就對這些東西毫無興趣。他往陸光遠的肩頭上,重重的一拍,“你揀重要的說,表盡扯廢話。”
陸光遠覺得自己的肩胛骨,大概是被陶烏給拍裂了,痛得他五官都要皺到一處去。他小心的擡手捂住肩頭,嚥了口口水,忍痛說道:“古人將那四鎮與五嶽並興趣,時時祭祀,以求四方安定。”
“我就想知道,你叨
叨了這麼一大堆,跟這兒有關嗎?”陶烏快要抓狂了,他簡直覺得無法跟陸光遠進行有效的溝通。
見陸光遠又要開口繼續叨叨,陶烏一揮手,指着一面纏鬥在一起,一面緩慢靠近巨石的柳煙跟安琳琳,“你再不說明白,她們兩個大概就要打到那個鬼鎮山上去了!”
陸光遠的目光這才轉回到她們兩個的身上,接着後知後覺、又無比有想象力的問了一句:“她們是鬼上身了嗎?”
陶烏努力壓下要將陸光遠生吞活剝的衝動,掐着他的脖子,將其拖到自己跟前,一字一頓的說道:“她們兩個,不是人,鬼上不了她們的身。我也不是人,我們都是妖怪!”
說完,他擡起另一隻手,在陸光遠眼前一晃,已經變成了覆着密鱗的利爪。跟着一爪撕開自己的衣領,讓囂張的青色饕餮紋迅速浮現出來,“看明白了嗎?我們,是妖怪!”
“饕、饕、饕……饕餮?”陸光遠被嚇得翻了個白眼,立即就又要昏厥的樣子。可惜這一次,他被陶烏用力晃了幾晃,未能如願的暈過去,以逃避現實。
“所以,你不想死,就趕緊給我說清楚,那石頭到底有什麼古怪!”陶烏恐嚇着陸光遠,照他的性子,其實應該直接去看個仔細。但地上密佈的符紋,讓他直覺最好還是不要踏上去。
陸光遠拼命的剋制着、渾身肌肉不由自主的痙攣,總算結結巴巴的開始正經回答陶烏的問題。
他先前說的那堆關於鎮山的說法,其實都是隋唐之後,爲世人所敘述的內容。然而,在很久以前,所謂的鎮山,其實指的是,禹王治理水患時,將某些嚴重威脅到人類的妖獸,所封鎮起來的地方。沒人知道這樣的鎮山究竟有多少座,更沒有人知道這樣的鎮山都在哪些地方。
而他之所以會認定眼前的這塊巨石,是鎮山,理由有兩個。一是那石頭,就算遠遠看上那麼一眼,也能輕易辨認出,是頂頂名貴的綠松石,人稱瓷鬆。二則,剛剛他們所感受到的強烈震動,在進入這裡的那一剎那,就詭異的被隔絕了。
陶烏依然不是太明白他話裡的意思,聽起來,好象是在說,這地方是用來鎮壓妖獸的?難道是指覆於他們頭頂的太歲?陶烏很是懷疑,照着陸光遠的說法推測,應該是這個意思。然而,如果僅僅鎮壓的是一隻太歲,就不能解釋柳煙爲何如此執着的要到這裡來。
況且,讓陶烏對陸光遠的話生疑的,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就是那股子甜香氣,起先只是若有若無、難以捉摸的縹緲氣息。可自打他進入到這個洞穴之後,那味道就愈發的明顯了,而且,其源頭,好象恰恰就是那塊巨石。
綠松石!陶烏腦子裡靈光一閃,似乎想到了什麼。他飛快的脫下外衣,翻到背面伸手一撕,“哧啦。”一聲,耐磨質地的的衣服被他撕出了一條大口子。陸光遠詫異的看着陶烏的舉動,完全理解不了他的行爲模式。
原來,那件衣服後背有個夾層,陶烏從中摸出了一隻尺把來長、三寸來寬、一指來厚的雪白物件。正是白鈺在他與柳煙來這兒之前,專門讓他帶在身邊的玉盒。而就在那隻玉盒被
取出的瞬間,附於洞頂的螢火,驀然光線大盛,險些亮瞎了陸光遠的眼睛。
果然!陶烏心裡恨恨的咒罵了一句,哪兒不太平,哪兒就能跟白鈺那老妖精扯上關聯!
也不知道是不是突然熾烈起來的光,讓柳煙與安琳琳不約而同的停了下來。她們兩個,面上都流露出或多或少的疑惑神情。柳煙當先發現這變故的因由,隔着十幾丈的距離,她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陶烏手裡的那隻玉盒上。
隨即,安琳琳也發現了,她神色一凜,眨眼之間已拋下柳煙,化爲一道碧影,如離弦箭矢般扎到了陶烏面前。幾乎是同時,她手指一併,直切向陶烏的託着玉盒的手腕。
“你有病啊!”陶烏根本沒想到,安琳琳居然會來這麼一下,邊罵邊縮手,還不忘一腳踹向她的小腹。
面對陶烏這足以踹裂銅牆鐵壁的一腳,安琳琳不得不運足了氣力,以雙臂隔擋。
“轟。”的一聲響動,安琳琳與陶烏各自後退了兩步,倒是毫髮無損。可倒黴催的陸光遠就沒這麼好命了,他被激起的強烈罡風震出去十來米,“呯。”的重重摔在了地上,但也終於如願以償的暈了過去。
陶烏呲牙低吼出聲,身形一漲,當即就現出饕餮的原型,並將那隻玉盒含到了口中。至於安琳琳,也幾乎是步調一致的現出了麒麟的真身。
如果陸光遠的神經再粗壯一些,他就能親眼看到傳說中的兩大妖獸了,那一定比他過去十年接觸到過的古物,都更加驚心動魄。不過,對於普通人類而言,經歷這樣的大場面,未見得就是什麼好事,因此,他暈倒得也還算是順理成章。
柳煙看到陶烏與安琳琳現出原形鬥到了一起,不禁輕輕皺了皺眉頭,說實話,這種打鬥跟好看完全沾不上邊,便更趨向於狗打架,沒什麼觀賞性。而且,她的興趣在於那隻玉盒,便也就沒啥心情旁觀他們鬥出個你死我活來。
幾招過後,陶烏覺得自己,應該可以一爪劃爛這隻討厭的麒麟的臉。可纔剛一揚起利爪,眼前卻多出了一條人形,讓他不得不頓住了動作。
接下來的一幕,驚得陶烏的下巴差點掉下來。只見柳煙纖細的身軀飄在半空,一頭雪白長髮被勁風激得揚至身後,而她細白嫩滑的右手,不偏不倚的拍在了麒麟的額間。彷彿都沒用力,卻生生的將其摁回到地上。
也不給陶烏反應的空隙,柳煙一轉身,冷冷的看身他,並朝他伸出手去,“把東西給我……”
陶烏只愣了一秒,連起碼的心理鬥爭都沒有,無比順從的張嘴吐出了玉盒。他可不想被柳煙也拍上一巴掌,鬼曉得會不會出現諸如腦震盪之類的損傷。反正那玉盒是白鈺的,他們兩兄妹的事,自己還是不插手爲妙!
吐了玉盒到柳煙的腳邊,陶烏歪頭瞅了眼,此時已經安靜的趴在柳煙身後的麒麟。她已經沒有了剛纔的兇悍,連目光都沒有了焦點,顯得呆滯又木訥。這樣的情形太過熟悉,與那次在琅琊臺上的欒大簡直一模一樣。所以,都不用猜測,就知道這隻軸得要死的麒麟,一定是着了柳煙的道兒,被困進了什麼障眼法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