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一下午,柳煙都跟在吳師傅旁邊,看他如何嫺熟將一頁上了“年紀”、且字跡已斑駁的書頁一點一點的修復到六七分完整。這可真是個既需要仔細、又需要耐心的工作,稍有不慎,也許就會造成難以挽回的損毀。其他的人也幾乎都是這樣的狀態,這間四百多平方的大屋子裡,安靜極了。每個人都如入定一般,連呼吸都均勻而壓抑,彷彿一不小心,就會把這裡的秩序給打破。
這樣的狀態讓柳煙覺得真是不能再好,完全不需要去依靠什麼八卦、閒聊來增加自己的存在感,或者以此來融入一個新的羣體。她現在只需要認真的看着,默默的學習就可以了。
不管做什麼事,一旦認真起來,時間就顯得過得飛快。吳師傅把補書這活做得跟藝術品似的,讓柳煙覺得還沒看夠,就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她幫着吳師傅將工作臺收拾整齊,然後又很有禮貌的行了個禮。對於她這樣的舉動,吳師傅也並未多說一句話,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便先行離開了。
柳煙又再與其他人道了聲再見後,這纔拿上自己的包包離去,上班第一天,她覺得真是充實極了,儘管還沒能自己動手去實際的做什麼事,可覺得就是這麼靜靜的看一下午,學到的東西已經比在學校裡呆上一整年都多了。
晚餐的時候,她把這樣的心得分享給陸光遠,並強調特別感謝他替自己爭取到這個職位。看着她雀躍又開心的樣子,陸光遠也被感染了,好象這樣的柳煙,比之前幾次看見時,永遠帶着那種淡淡的疏離感的她,真實了許多。也是直到這個時候,談論着研究所裡的這些“瑣事”,他才終於覺得自己與這個姑娘親近起來。
柳煙回到家已經快十點了,卻發現家裡黑燈瞎火、空無一人,這是幾個月以來,頭一次出現這樣的狀況。這讓她的心莫名懸起來,第一反應是家裡來了什麼強橫的術士,把陶烏和文皌一併給捉走了。可是仔細檢察了一下家裡陳設,根本就沒有外人闖入的跡象。於是她又想,難不成陶烏趁她不在家,真把文皌給吃掉了,接着便躲去哪個犄角旮旯的免得被她發現。
正想給這兩個憑空消失的妖怪打電話,忽然看到冰箱門上貼着張字條,上面是一行潦草而扭曲的字,看得她直皺眉頭。字條看起來應該是文皌留下的,說是夜裡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大約會過了子時才能回來,讓她不用等門,自己有帶鑰匙。
很重要的事?柳煙略想了想,她可不知道對於妖怪而言,很重要的事會是什麼。不過既然不是被陶烏給吃了,那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反正尋常人也傷害不到她,如果遇到很厲害的妖怪,以她的靈巧,大概也是能變回狸貓的樣子逃回家來。
至於陶烏的動向,其實這纔是真讓她傷腦筋的。這個傢伙空有饕餮的名頭,卻是除了吃和惹貨,就幹不出其他事來的廢柴,她可不想半夜裡又見到他被人打得半死不活。然而撥打他的手機好幾次,卻總是提示用戶暫時無法接通。無奈之下,柳煙只得放棄尋找他的下落,
畢竟他不但是心智成熟的妖怪,更是已經在人類世界裡活了幾千年,至少生存能力是不需要別人操心的。
洗漱了一下,柳煙躺回到自己的牀上,家裡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安靜過了,雖然覺得有點不適應起來。她閉着眼睛數了一陣子羊,依然還是很清醒的樣子,翻了個身,乾脆又坐了起來。倚在牀頭,無聊的拿起手機來,剛一打開就看到好幾條未讀的推送。
一條一條的瀏覽下去,都是些跟故事似的的社會新聞,不是打架就是鬥毆,或者還有她所不知道的那些所謂名人的各種八卦。這玩意兒還真是催眠聖品,沒過多久,她居然覺得眼皮重起來了。
陶烏儘量不讓自己的神色露出什麼不尋常的變化來,掛出一如既吊兒郎的表情,揮手與柳煙做別,然後看着她走進那間名爲“明夷”的研究所。直到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影后,才收起滿臉的假笑。他又從後視鏡裡瞟了文皌一眼,心想,這還果然是低級而蠢笨的小妖怪,對於隱藏在平靜表象下的危險氣息,一點本能的感應都還沒有形成。
他調轉車頭,又往家裡開去,一路上都沉默着一言不發。他很好奇這個研究所到底是研究什麼東西的,剛剛在那門口停留了那麼一小會兒,竟然覺得那棟建築就像是隻張大了嘴的巨獸般,很有耐心的在那裡守候着,只等獵物放鬆警惕自己走去到他的嘴裡。
他希望這不是自己的錯覺,但又很清醒的意識到,這決不可能是錯覺。在這個世界裡呆了幾千年,哪怕是還不能一眼分辨出這棟建築到底是爲了什麼而建造的,但他卻能輕易嗅到一股混雜了妖獸與術士的氣息。而真正挑動他神經的,是那兩種完全不同的氣息相依相輔、生生循環,如同是讓這建築擁有了生命一般。
他有些擔心柳煙進去以後會不會遇到什麼危險,不過又馬上想起了白鈺說的話,只要他跟柳煙呆在一起,便能掩飾掉源於自身的妖獸氣息。那麼,雖然最近這段日子,他發現柳煙有些不對勁,但她的氣息還是像以往那樣乾淨平和。於是他決定等柳煙夜裡回家後,再好好打聽一下,那間研究所,有到底有什麼古怪之處。
告別了柳煙,文皌坐在後排的座位上,覺得有些無聊。偷偷觀察了一下陶烏,他看起來好象是很認真的在開車,可是又好象在走神想心事。她輕手輕腳的攀着副駕駛位的靠背,打算從後座爬到前邊去。也不知道是陶烏真走神了,而沒有發現路口的交通燈轉換,還是發現了她的舉動,故意一腳重重踩在剎車上。
巨大的慣性讓文皌來不及抓牢車椅靠背,瞬間被甩到擋風玻璃上,撞得她眼前彷彿旋轉着一些亮晶晶的星星。她痛叫了一聲,又被擋回到副駕位上,頭低腳高像秧苗似的倒插在前座底下。
看她這幅狼狽樣子,陶烏拍着方向盤哈哈大笑,笑夠了,趁着還在等紅燈,才抓住她的腿,把她整個提起來塞在座位上。文皌這下覺得他一定是故意的,自己幾乎是被他胡亂的摺疊起來,甚至有幾處關節,感覺差點就要斷掉
了。她廢了好大的勁,才把自己調整回正常的坐姿,一邊以指爲梳抓了幾下頭髮,一邊嘟着小嘴歪頭瞪着陶烏。
“你看什麼看!”陶烏在鼻子裡冷哼了一聲,轉頭繼續開車了。“陶哥哥,你爲什麼這麼討厭我?”文皌忽然覺得真是委屈極了,她自從被柳煙從洛陽收留回來,一直對陶烏這隻兇悍的老妖怪心存敬畏,半點都不敢得罪他,很多時候還學習着察言觀色,生怕惹他不高興。可是事實卻很殘酷,不管她做什麼,陶烏永遠都只會賞給她鄙夷,以及隨時要一口吃了她的恐嚇眼神。
陶烏倒是沒想到她會有這麼大的膽子,直接問他這個問題,他略一挑眉毛,說道:“不,我不是討厭你。只是嫌你礙眼罷了。你這種又蠢又小、既沒攻擊力又不會自保的下等品種,我不知道有什麼存在的必要。”
文皌原以爲他會說是因爲柳煙對自己太好,所以才招致他的厭惡,根本沒想到,他完全是站在食物鏈的頂端,看不上一切低等生物而已。然而這種力量的懸殊,不是她努力就能在短期內改變的現實。因此,她唯一的選擇就是仰仗着柳煙的庇護,夾起貓尾巴做妖了。
陶烏忽然一打方向盤,猛的將車停在路邊,差點造成後面幾輛車的追尾。他無視那幾臺車響起的刺耳喇叭,還有幾個司機繞過他這臺車時,搖下車窗對他豎出中指。他只是飛速的打開天窗,半眯着眼,定定的望着天空中的某一點。
文皌被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給嚇了一跳,不知道他這是怎麼了,忍不住順着他的目光往空中望去。湛藍色的天空看起來很高很高,一朵雲彩也沒有,只有一輪烈日刺得她差點睜不開眼。
就在這個時候,陶烏的手機忽然響起短信提示音,他拿起來掃了一眼,迅速的合上天窗,又繼續駕車往家開去。只是他在巷口把文皌轟下了車,對她說自己有事要辦,讓她老老實實回家裡呆着,如果自己夜裡沒回來,就告訴柳煙臨時有點急事,等他回來再解釋。
文皌望着他的車一溜煙就開得沒影了,反正她這種低等生物,是理解不了他那種高等生物的行事,索性連猜都不去猜了。陶烏剛剛收到的是白鈺的短信,只有短短几個字:時機出現了。這條短信讓他確定自己先前那一瞬間的心驚肉跳,並不是幻覺,但他一時還理不出頭緒來,不知道接下來會出現什麼樣的變數。是以,此時此刻,他只想着儘快去見白鈺,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當他火急火燎趕到白鈺那裡時,似乎一切都還是他第一次來時那樣,這一整層都靜悄悄的,而白鈺依然悠哉自得的倒在窗戶旁的躺椅上,懷裡抱了另外一支玉如意,眯眼打着盹。
“肉包子!”陶烏以爲他真睡着了,幾步奔到他身邊,正想伸了手去要拍他的臉。就差那麼幾寸距離,他就的手指就能夠着他那張精緻、美味的臉了,不想白鈺就着手中那支如意一擋,如意的柄抵在他的心口,讓他半步也上前不得。他心有不甘的揮動了兩下手掌,偏偏就是碰不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