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急不徐的走到那個小姑娘跟前，終於看清了她的相貌，稚氣未脫的小臉，還帶着些許嬰兒肥。圓溜溜的清澈眸子沒有任何情緒流露，粉紅的嘴脣抿得緊緊的，說不清是嚴肅還是刻板的樣子，居然讓她呈現出一種既微妙、又矛盾的喜感，就像是隻小籠包子。
那個小姑娘，當然就是白水，她歪起腦袋、目光掃過格維爾的臉。然後由上而下，停留在了他自然垂於身側的手上，過了片刻，復又擡起起，沒頭沒腦的對他說道：“白先生要見你。”
白先生？格維爾愣了一下，旋即就明白了她口中的白先生，就是自己前不久，在琅琊臺上打過照面的，那個面目妖嬈的男人。於是忍不住擡頭看了眼懸於半空的彎月，估摸着是亥時過半的樣子，便問道：“見我？現在嗎？有什麼事？”
白水不耐煩的撇了撇嘴角，一邊轉身、一邊答道：“去了就知道了。”
格維爾覺得自己已經是個相當惜字如金的人了，沒想到這麼個小姑娘，居然比自己還要寡言少語。而且，她不但話少，態度更稱得上是目中無人。這讓格維爾感到有些無奈，對付先前那個傲慢的艾爾斯，還可以使用暴力解決問題。可是現在，面對這個小姑娘，他還真幹不出以大欺小的舉動來。
更何況，他一直在仔細的觀察她，但很快的，他就氣餒了。因爲白水的氣息乾淨極了，讓他摸不清她有多大的能耐，而且，她還是來替白鈺傳話的。俗話說得好，打狗也要看主人，所以就算這個小姑娘更囂張幾分，他也不能把她怎麼着。
不過，他也並非一無所獲，在白水清澈的氣息裡，他意外的覺察到一絲腥氣。而這種腥味兒，一種非常他相當久違的氣味兒，通常被人稱之爲財氣。
他差點就要開口詢問白水，爲什麼在她的身上會有青蚨的味道，而在這個世界上，又怎麼可能還有青蚨存在。可是一看白水的冰塊表情，他就打消了這個念頭，估計這時候無論問那丫頭什麼，她都不會說的。
他心裡想着，的確也是打算尋個機會去見見白鈺的，在琅琊臺時，那個人跟他說的話，他可是一字不落的記在心裡。因此，他就當是順水推舟，並不去與這小姑娘計較太多。
格維爾看白水走到馬路邊，毫不猶豫的擡手攔下了一輛出租車，簡直哭笑不得。他原以爲她會直接使用非人類的力量，把自己帶去白鈺面前，卻萬萬沒想到，她會選擇這種交通工具。不過一轉念，也就想明白了，妖生在世低調一些不會有錯。
白水拉下出租後，也不多話，徑直拉開車門坐到了副駕駛位，向司機報了個地名。格維爾這大半年來，一直過着深居簡出的生活，不知道那是個什麼地方。但他沒多問，反正這小姑娘還坐在車裡，不用去擔心出現什麼變故。
很快的，出租車橫穿過市區，公路兩旁開始漸漸的出現小片的果林，緊接着，就連成了延綿的一大片。
一直沉默不語的白水，忽然擡手指着前方不遠處，一個七八成新的花崗岩牌坊，讓司機在那裡停車。格維爾
下了車後，藉着路燈的燈光，看到牌坊上刻着三個字——龍潭村。這大半夜的，來到這麼個名字古怪的村子，令他直覺前面有不好的事在等着自己。
白水付完車費也下了來，只仰頭看了格維爾一眼，就徑直穿過牌坊，往村子裡走了去。大約是太晚的緣故，村裡基本上已經沒有哪戶人家還亮着燈，如此一來，使整個村子更加顯出詭譎的氣氛來。
兩個人誰也不出聲，一前一後的穿行在村子裡，卻又不約而同的儘量收斂着自己的氣息。偶爾有一兩戶人家的門口，躺着正打盹的看家狗，在他們經過時，會狐疑的擡起頭張望，但好象什麼都看不到。
終於，白水帶着格維爾來到了村後的一個破舊宅院外，她走到木門跟前，伸手輕叩了幾下，然後推開了門。剛剛邁過門檻，她又轉回頭來看了看格維爾，臉上浮出一抹狡慧的笑意。
格維爾沒注意到她的這個笑，因爲纔剛剛走到這間宅院外面，他就覺察到了一絲異樣。這讓他立即想起了一個人來，那個叫清泫的年輕人，那個自散魂魄而死的術士。而他的心中，冒出了一個大大的疑問，白鈺爲什麼會叫人把他帶到這個鬼地方來。
不過，這來都來了，就沒有打退堂鼓的理由，哪怕白鈺是要爲了那個小術士，來跟他算帳，他也不會選擇逃避。當下，他做了個深呼吸，也跨進了這個院子。
轉過影壁牆，他便看到白鈺笑容可掬的站立於院中，一襲月白色的亞麻寬袖長衫，襯出他脫塵出世的謫仙之姿。白水亦沒有了先前的傲慢之態，梳着雙丫髻的腦袋略微下垂，低眉順眼的站在白鈺的身後。
“琅琊一別，閣下可還安好？”白鈺朗聲說道，語氣聽起來，頗爲誠懇。
格維爾只看了他一眼，就將目光轉開來，他不想直視白鈺那雙水汪汪的桃花眼，本能的覺得那是一種危險。他冷冷的，“嗯。”了一聲，彷彿是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然後才道：“好與不好也就是這個樣子了，你把我引到這裡來，意欲何爲？”
“也沒什麼別的事，我今天也是忽然走到這裡，就想起你來了。”白鈺一面說着，一面擡手劃了半個圈，“那個叫清泫的術士，以前就住在這裡，不僅如此，他的師傅，也曾經在這裡住過一段時日。”
“是麼……”格維爾淡淡的接了一句，白鈺叫人領他來到這裡，顯然不只是要告訴他這事。他環顧了一圈四周，這個院子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便等着聽他的下文。
“我的一個朋友，前陣子在這裡呆了幾天，她聽說了一個有很趣的故事。”白鈺伸了根手指搭在自己的下巴上，笑眼彎彎，“原來啊，你弄死的那個小術士，他們是傳承了兩千多年的守墓人……你猜猜，他們守的是誰的墓？”
無風的夏夜，氣壓低得很，空氣裡的溼度，就像是一團化不開的濃霧，沉甸甸的堆在人的心裡，這種感覺非常糟糕。
格維爾望着笑靨如花的白鈺，實在猜不透他究竟是想要跟自己說什麼，總不能是純粹因爲閒得慌，所以要找個人來說
話解悶吧。不過既然已經到了這個地方，便也不必急於開口詢問，在沒有搞清楚狀況之前，還是避免衝突的好。
白鈺笑容不減，對於他的漠然似乎也不以爲意，反而是從容的自袖袋裡，取出了個什麼東西。他把那東西衝格維爾晃了晃，接着手腕輕抖，拋給了他。
格維爾只見一道暗影，在他們兩人之間劃出一道弧線，並未多想便伸手接了。待他看清那物件的樣子之後，不由得呆愣在了當場。那是一枚他再熟悉不過的佩飾，比自己的手掌略小，通常赤紅，其上是隻展翅欲飛的鸞鳳。
這東西，怎麼會出現在白鈺的手上？格維爾費了好大的勁，才把心中巨大的驚異給壓了下去，但他握着佩飾的那隻手，卻不由自主的收緊，以至於指關節微微有些泛白。他擡眼看向白鈺，終於還是忍不住開了口，儘管他盡力的保持聲音的平穩，可顯然效果不明顯。
“你怎麼會有這個？”
“我吧，也沒什麼雖的愛好，就是喜歡收集些玉器。”白鈺將自己的雙手又攏回了寬大的袖子裡，語氣十分輕鬆，“年深日久，攢下來的東西也不算少了，不過我從來沒想過，這枚看似普通的玉髓，來頭居然不小。”
所謂玉髓，其實嚴格說來，與真正的玉還是有很大不同的。以人類對於礦石的劃分標準，它其實應該被歸入石英一類，連寶石的邊都沾不上。而就算是玉髓中最稀有的冰種金水菩提，在價格上也不可能跟玉石同日而語。
不過，在古老的傳說裡，就不大一樣了。大約是硬度不高的緣故，有的人將它稱之爲玉膏，也有的人把它視爲玉石的精華，說它是由瓊漿玉液凝結而成。但不管是哪一種說法，玉髓更多的是跟古舊的巫法、方術關係密切。
在白鈺那堆的收藏裡，隨便甩出一件來，都能把嗜好玉器的人給嚇一大跟斗。因此，他說扔給格維爾的那隻佩飾普通，也是情理之中的。但沒等格維爾接話，他又說道：“你是想問我從哪裡得來的吧，可惜這個問題我答不了你，因爲我也是纔剛剛知道這東西的來歷。”
格維爾眉頭緊鎖，他認真的盯着白鈺打量了好一陣子，覺得他的樣子不像是在說謊。於是，略一點頭，把話鋒轉向自己想知道的問題上，“你還記得那日在琅琊臺上，對我說的那幾句話嗎？我的來歷、胭鸞的下落、還有擺脫煉妖術的方法？”
“你，一直這麼執着嗎？”白鈺顧左右而言他，這些年來，他見過不少的妖怪與術士，各有各的特點，也各有各的古怪。只是，像格維爾這樣，陰霾而執拗的，大概也就是那個打傷了陶烏的空沁，能與之並論了。
他輕移步子，幾乎是飄到了格維爾的跟前，像是要近距離的觀察一下，這個與衆不同的傢伙。而格維爾顯然對他的這個舉動，相當反感，不但一張臉沉得如同冰塊，暗紫色的眼皮深處，已聚起了幾分殺氣。
“別這麼緊張……”白鈺後退了一步，給了他一個相當寬鬆的距離，“我又不是找你來打架的，不過是把東西物歸原主罷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