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的府邸，並不是普羅大衆想象中那麼奢靡，甚至比靈臺還要簡潔一些，或許是沒有了那些茂盛荒草的緣故。不過，在虞玖玖看來，這倒是挺符合寡居婦人的風格。再說，金碧輝煌、雕樑畫棟的華麗宮闕，虞玖玖跟着陶烏見識過太多。如果這裡也是那種樣子，沒準兒虞玖玖立即就會轉身離開。她多半接受不了，看上去離塵出世的平陽公主，骨子裡還眷念着錦衣玉食。
平陽選了緊臨自己起居所在的院落，讓虞玖玖住了進去，並吩咐下人們，將上好的鮮花素果給擺進來。就差再搬來個香爐，時時刻刻焚起香燭，以示對虞玖玖的尊敬。
還沒囑咐完相關事宜，宮裡派了人來傳平陽，說是劉徹有要緊事宣她入宮。平陽很是抱歉的請虞玖玖暫時歇歇，自己則簡單的拾掇拾掇，便隨內侍進宮去了。
虞玖玖見平陽公主走了，立即遣開了奴僕，毫無形象的仰身躺倒在院中的藤榻之上，還不忘順手把裝滿了柿子、板栗、紅棗之類果品的食盒，拖到自己懷中抱着。一邊美滋滋的啃着零食，一邊踢掉了腳上的屐鞋，蹺起腳丫子愜意得不行。
“嘰嘰，我家住在西邊，家裡還養了重明鳥和饕餮……”一陣怪腔怪調的聲音，從藤榻旁的高大柏樹間傳出來，嚇得虞玖玖一個激靈，差點就從榻上跌了下去。
眨眼間，陶烏已經從柏樹上跳了下來，不歪不斜的落在了虞玖玖面前。虞玖玖嘴裡剛剛塞進幾顆脆生生、甜絲絲的紅棗，被這突如其來的驚嚇，給噎在了喉嚨裡。
“咳！咳咳！”虞玖玖顧不得跟陶烏說話，坐直了身子，拿雙手箍在自己的脖子上，彷彿是想把卡在喉嚨裡的紅棗，給擠出來。
陶烏見她這副模樣，掄起手掌，對着她的後背就是一巴掌。虞玖玖只覺得自己的後背都要被拍斷了，所幸，那幾顆紅棗，也被陶烏強橫的掌力，硬是給震了出來。
虞玖玖又猛咳了一陣子，才很是心虛的擡頭，望着陶烏努力的擠了個笑臉。她的臉本來就已經憋得通紅了，配上現在的笑容，實在有些滑稽。
陶烏一點也不客氣的，把食盒拿過來，挑剔的抖了兩下。哪怕裡面裝着的，都是做爲貢品的果物，但完全不合他的胃口，“這就是你追求的吃食？嘖嘖，真有出息……”
他說着嘲諷的話，卻又拈了兩顆板栗拋進嘴裡，“嘎嘣、嘎嘣。”的大嚼幾下。終於，還是不掩鄙夷的，又把食盒給扔下了。
虞玖玖一琢磨陶烏先前說的那句話，就知道自己對平陽公主扯的謊，他全都聽到了。這種一時興起的胡說八道，自然是解釋不清楚的，她也就乾脆不解釋什麼了。虞玖玖拍着心口順完氣，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親暱的拉起陶烏的手搖晃了幾下。
陶烏撇着嘴角，冷冷的哼了一聲，顯然，虞玖玖的信口胡說，讓他很不滿意，“你怎麼倒不說你是神農的外孫女啊，反正傳說裡，那隻花蕊鳥張嘴就會嘰嘰亂叫。”
這原是個被虞玖玖笑話了很久的一則傳說，大概的故事是說，神農有個女兒叫花蕊公主，得了不知名的怪病。吃了神農很不負責開出的藥後，沒多久就生出了一
只鳥來，家裡人覺得這是妖怪，這鳥看自己不受待見，便飛了去尋神農。
它一見到神農，就嘰嘰叫着直喊外公，而神農見這鳥，通體翠綠透明，便沒將它趕走。再後來一合計，一來，這是自己閨女生出來的，儘管只是個鳥兒；二來，正好拿了來試藥，能看看藥力入了五臟六腑是個什麼樣子。於是，他就叫這鳥做花蕊鳥，時時都帶了在身邊。
虞玖玖頭回聽到這故事時，便認爲毫無邏輯可言。人類能生出妖怪來嗎？這妖怪打出生就能口吐人言嗎？最要緊的是，神農本身就是妖怪，又怎麼能生出個如此沒有見識的人類傻閨女兒。
不過，陶烏現在拿了這故事來講，分明是在說虞玖玖，就像是那隻被杜撰出來的花蕊鳥。虞玖玖反應倒也挺快，她見陶烏不高興，索性就現了個原形。繞着他飛了兩圈，然後落在他肩上，一邊用喙揪了揪陶烏的頭髮，一邊開口道：“嘰嘰，阿爺！嘰嘰，阿爺……”
阿爺這個稱呼，是那時的人類用來叫父親的。虞玖玖明白得很，在陶烏眼裡，自己既沒有什麼殺傷力，又沒什麼太大的能耐，他就算是生了氣也不會怎麼着的。不如就像現在這樣，耍個賴，插科打諢一番，這事兒也就揭過去了。
果然，陶烏不耐煩的揮了揮手，把虞玖玖從自己肩頭上趕了下去。他纔不要承認自己是一隻鳥的老爹，哪怕是重明鳥也不行。
虞玖玖一個旋身，變做了平陽公主的模樣，很期待的問陶烏道：“你說我這個樣子，好看不好看啊？不過，我總覺得差了點什麼。”
儘管她把平陽的神情、儀態之類，學了個十足十，可自己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奈何手邊沒有鏡子，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撓了撓頭，虞玖玖有點期待的望着陶烏，希望他能給自己解惑。
陶烏依然是先冷哼了一聲，跟着才伸出根指頭，點了點虞玖玖的額頭，“等你剋死了兩個男人，就不差什麼了。”
其實，人類的情感，不僅讓虞玖玖感到陌生，就連陶烏也不甚明瞭。可他不能對虞玖玖說，這個我不知道啊，那個我不理解啊，所以，這也就是隨口的一說罷了。
所謂言者無心，聽者有意，虞玖玖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啊……原來是這個道理嗎？那就趕緊想辦法，再給她找個男人，我就能扮得更像了！”
虞玖玖的自說自話，聽着陶烏忍不住皺眉頭，他覺得這小妖精定然是中了什麼邪，纔會對個普通的寡婦公主那麼着迷。然而，他就是閒了無事，跟着來看看虞玖玖活得怎麼樣。現在確定她糊弄個凡人，並沒有多大的難度，也算是了個心事，可以繼續心無旁騖的大吃大喝去了。
“你愛怎麼鬧就怎麼鬧吧，只是別太囂張了，當心露出馬腳來，惹上一堆術士。”陶烏把大大的食盒甩給虞玖玖，又縱身躍上了柏樹，“我還要在這裡等着西域美食，你要是捅出婁子來，我就先吃了你！”
從未央宮回來的平陽，看上去有些悶悶不樂，她遣開隨侍的僕婢，漫無目的的獨自在府裡晃盪。不知不覺間，竟已走到了安置虞玖玖的宅院外。
此時已是掌燈
時分，天邊僅剩的一縷微光，還掙扎着不願被夜色吞沒。只可惜，一陣北風捲過，層層疊疊翻涌而至的黑雲，還是把那一線天光給遮蔽了。
“虞……”平陽站在院門外，擡手扣了扣木門，剛想喊聲虞姑娘，忽然覺得這個稱呼好象哪裡不對勁，便生生的嚥了回去。她想了想，虞玖玖的模樣看起來，只是個還未及笄的女孩兒。儘管心裡覺得她帶着某種神秘的仙氣兒，可又實在很難稱她一聲虞仙人。
“吱呀……”一聲，門被虞玖玖拉開了，她站在門內歪着，望着平陽笑，“我還以爲你又好幾天見不着了呢。”
平陽彷彿是被虞玖玖清澈的笑容給感染了，也不自覺的彎起脣角，露出個清淺的微笑。她邁步走進了院內，左右張望了一下，有些疑惑的問道：“怎麼，就你一個人？”
分派到這院裡的僕婢，都知道虞玖玖是公主上賓，可偌大的院子裡，如今居然連半個下人都沒有，這簡直與平陽的待客之道，背道而馳。
虞玖玖笑着揮了揮手，大大咧咧的說道：“我不喜歡眼前晃來晃去都是人，就打發他們都別跟這兒杵着了。”
其實，主要原因是，平陽公主發派來侍候虞玖玖的僕婢，大多是些十一二歲的小姑娘。一個個生得水靈鮮嫩，虞玖玖從來沒有吃過未成年的小孩兒，只是偶爾聽陶烏說起過其鮮美的口感。她擔心自己一個沒忍住，就叼了兩個來吃，纔剛剛到別人家做客，就吃了人家的傭人，好象太沒禮貌了。
她一邊說着話，一邊把平陽讓進院來。不知道是不是夜色的緣故，虞玖玖覺得平陽現在看起來，倒與前幾次見時，有了些不同。似乎，此時的她，更像是個平凡的小婦人，而不是當今皇帝的胞姐。
平陽同虞玖玖一前一後，走到屋裡的榻邊坐了下來，她見虞玖玖很隨意的歪在矮几邊上，不住嘴的啃着糕餅、果品，竟隱隱覺得有些餓了。或許是從來沒有誰，敢在她面前，吃得這般放肆吧。
虞玖玖見她不說話，只是看着自己吃，便反客爲主的推了碟，自己不太喜歡的米糕到平陽面前，“別光坐着啊，吃點唄，要不然我多不好意思啊……”
話雖如此，可虞玖玖渾身上下，哪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樣子。平陽忍不住略垂下頭，淺淺的笑了一笑，卻也沒拒絕，伸手拈起塊糕來，小小的咬了一口。
“誒，我看你好象不太開心的樣子，出了什麼事嗎？”虞玖玖嘴裡塞進了幾顆脆棗，兩腮鼓鼓的，眼睛直盯着矮几上的另幾樣果品。
平陽聞言先是一愣，而後露出一個無奈、又有些欲言又止的表情。沉默了好一陣子，擡起明亮的眸子，才發現虞玖玖正盯着自己看。
“陛下，陛下想再給我選個夫婿……”平陽輕聲說道，話一出口，她又有些後悔，這等事，怎麼就這麼說給了一個纔剛剛認識的小女孩兒聽呢。
虞玖玖舔了舔自己的手指，又琢磨了一下平陽臉上一閃而逝的紅暈，驀的想起那日清晨，看到她在茶樓上的情形。她跟陶烏一樣，對於人類的情感所知甚少，好在活得時日還算長，時不時也能看到些，“驚天動地。”的故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