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柳煙誇張的擺了擺腦袋,這事聽起來太荒誕了,而且似乎並沒有對她造成什麼傷害或者損失,甚至她根本不覺得自己的身體裡還藏着另外一個不知名的物體。很多時候,無知的人活得纔會更開心,所以她堅定的對這兩人說,“我覺得現在挺好。”
孟儒看着表情陰晴不定的格維爾,並不着急,他活了這麼把歲數,當然更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尤其是當你知道一個人隱藏了很久很久的秘密,而這個人碰巧又是個極度危險的存在,慢纔是最穩妥的處事方式。
他從兜裡取出一隻小巧的錦囊,打開來將其中的東西傾倒於桌正中面,彷彿是什麼紅色的粉末。可是仔細看來,又像是泥土一樣的東西。錦囊不大,所盛的紅土也不過是一小抔,但格維爾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雙手更是不自覺的握緊成拳。
孟儒只當是沒有注意到他的變化,又取了張黑色的符篆拈在指尖,輕輕一晃就變爲一屢煙塵融入了紅土之中。而後就如同是變戲法一般,那紅土中竟緩緩長出一根極細的苗來,且迅速生長,不過片刻就已枝繁葉茂。土黃色的莖幹上,抽出赤色的枝條,並生出了青色的葉子,煞是好看。
然而接下來孟儒又有了意外的舉動,他手中不知何時又拈起一張赤色的符篆,指尖同樣一個輕抖,一簇青藍色的小火苗無聲無息的騰起,無端讓整間屋子的溫度在一瞬間提高了不少。這下格維爾的眉頭扭到了一起,他已經快忘記上次見到天火是什麼時候了。
孟儒將那簇火苗引到了桌上剛剛生出的那顆小樹上,迅速就響起了輕微的“嗶啵”聲,就像是莖幹枝葉裡的水分被快速的燒乾了,不多時一切就化爲了烏有,連同那抔紅泥一起。他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衝格維爾施了個抱拳禮,問道:“欒先生可還認得此物?”
“欒木。”格維爾幾乎是從牙縫中迸出這個詞來,雖然他一眼就認出那棵色彩怪異的小樹是什麼東西,也知道自己面前這個老頭一定不是普通人,但是那團天火太讓他意外了。儘管做爲一個有點道行的術士,隨時能召來天火不是什麼驚世駭俗的大本事,而能將其控制得這麼完美,就真的不是一般二般的手段了。他頓了一會,才聲音乾啞的問道:“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一個人活得久了,自然是多少會有些還算有趣的藏品吧。”孟儒微微的笑了笑,端起自己面前那杯早已涼掉的君山銀針淺淺的飲了一口,“這都不過是些小把戲,班門弄斧、讓您見笑了。很早以前,我聽到過一個關於欒木的故事,那時我以爲真的只是個傳說而已。”
傳說很久很久以前,大地上洪水肆虐,鯀、禹二人先後受命於堯、舜二帝負責治理水患。可惜的是鯀失敗了,洪水雖然被他暫時以“水來土擋”的法子給堵住了,但不久之後卻更加難以收拾。而禹就聰明得多了,他疏通河道,拓寬峽口,十餘年後終於
令水患得以平復。
治理水患之時,他曾經在雲雨山中砍伐樹木,某天他發現一處紅色裸露的岩石,上面原本寸草不生。當他正感奇怪的時候,忽然就從石縫中生出了一株黃莖、赤枝、青葉的怪異樹木來。他向附近的山民打聽,山民竟說從未在這山裡見過這樣的樹木,不過倒是有傳說這雲雨山中曾經有仙人,而這欒木正是神仙藥。
大禹治水過後很多年,君王禪讓的傳統被他的兒子夏啓所終結,那些曾經零散的部落也漸漸的變成了國家,而各種上古時的傳說也慢慢的從民間彙集到了君王的手中。所謂的神仙藥,到底有什麼樣的功效,又具體生長在何處,誰也不知道。然而,單單是這神仙兩個字,便已與不死劃上了等號,這是多麼讓人嚮往的東西啊。
那時人間的帝王是哪個,已不得而知,只是雲雨山中的這株欒木,終究還是被發現了。帝王派遣出大隊人馬前往取藥,而山民卻道這等神物不應屬於任何凡人,取之必有天譴。最終那位帝王沒有得到傳說中的欒木,因爲這樹如同憑空生出一般,又憑空消失了。
又過了很多年,一個叫做少翁的術士無意中得到了一本殘破的手札,更是自這手札上習得不少秘術,不但能呼風喚雨,還能驅馭鬼神。他的名氣越來越大,甚至被漢武帝召入宮中。適逢李夫人亡逝,少翁輕易便喚回她的魂魄,讓武帝遙遙的看了那麼一回,因此得到了袞袞諸公。但武帝並不滿足於此,他要求少翁爲他配製不死藥。
這道王命如同一把利刃懸在了少翁的頭上,讓他日夜焦心、寢食難安,輾轉之際,忽然想起了早年得到的那本手札,其中恰恰有段關於欒木的記錄。說是雲雨山中那片紅土,原是赤焰獸所化,爲的就是守護這株欒木,後來不知被誰人,用了丹鼎之術,將欒木之精、凡人之魄、赤焰獸之軀,以天火煉化,並送至了北方寒地以玄武之力封印,從此欒木絕跡於人間。
少翁認爲這是他活命的唯一機會,便籍着爲武帝制不死藥的名義,多番查訪,竟也真給他找着了。但他沒有想到的是,自己找到的,看起來不過是個高大漂亮的凡人,總不能直接將這人獻了給武帝說是不死藥吧。更何況這人興許是剛剛從封印中甦醒過來,大多時都是已懵懵懂懂,少翁逼於無奈,只得謊稱那人是自己的師弟,名曰欒大。
“欒先生,不知我所聽到的這個故事,是真是假?”孟儒說完了故事,又端起那杯已經失去了全部溫度的茶,放在自己的鼻子前面,就好象還能嗅到清冽的香氣一樣。
“如果是假的,你有必要說給我聽嗎?”格維爾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可是言語之中也沒有否認。世間的事,總歸是有跡可尋的,正如兩千多年前少翁會得到那本手札,兩千年後有人能知道這個故事也並不奇怪,“說了這麼多,你想幹什麼?”
孟儒搖了搖頭,“我只是替人捎句話給
欒先生,不知道您是否想聽呢?”
“說與不說在你,聽與不聽在我。”格維爾挑了挑眉毛,還弄不清楚孟儒究竟有什麼目的,一時半刻也不能說翻臉就翻臉。而且他有種感覺,這個貌似已至古稀之年的老頭,不是那麼容易對付。
“我家主人讓我轉告您,您想要找的東西,他或許有些線索。只是他目前不在這裡,如果欒先生有興趣,假以時日,可否願與我家主人見個面?”孟儒說到這個口信的時候,態度變得更恭敬了,“我家主人還說,欒先生自萬里之外而來,讓我無論如何不能慢待了先生。所以我想請先生到個清靜的所在,小住幾日。”
格維爾心裡狂跳了幾下,不過表情仍舊平靜得很,連先前握緊的雙手也鬆開了,他說道:“清靜的所在?這個就不必了,我還要在這裡呆上一段時間,隨時恭候大駕。”
話至此便算是說盡了,格維爾毫不猶豫的站起身來,走到房間門口,輕輕一掌擊在門上,孟儒所設的結界無聲無息的消失了。他回頭留給孟儒一個陰冷的笑容,似乎是在說,沒有任何人能隨便將他留在哪裡。
這個冬天好象有些太長了,眼看已是三月,倒春寒過後,淅淅瀝瀝的冷雨還下個不停,就像是拼命要把時間留住。柳煙的生活看似恢復了正常,陶烏又沉迷於無休止的吃喝之中,文皌執着於修煉、提升自己的靈力,連杜仲那個小道士都銷聲匿跡了。
然而,太過平靜的日子,在不知不覺間形成了一張看不見、卻好似密不透風的細網,讓每個住在這幢安靜院落裡的人,感到些微難以言述、且無孔不入的壓抑。圖難於其易,爲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
這是一間隱沒在一條小巷子裡的酒館,是的,是酒館。有別於酒吧,沒有光怪陸離的霓虹燈,也沒有振耳欲聾的當紅音樂,還沒有視覺系的酒客嬌娘,當然更沒有能炫花人眼的吧檯和調酒師。樹蔭的暗影下是一個很小的門臉兒,門板已經不知道用了多少年,原本的木色已經變成了深棕色,甚至還隱隱有層厚重的木脂包漿。門框的左上方掛了盞長圓的燈籠,看着似乎是羊皮製成,昏昏黃黃飄飄忽忽。燈籠上描着三個小篆清若空,看起來大概就是這間酒館的名字了。
梅亁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到這間酒館的,這條路是他每天回家的必經之路,可是,他在這裡住了快一輩子,還是頭一次知道,莫名多了一間酒館。他看看已經黑盡的天色,猶豫了一下,好象回家也沒什麼要緊事,不如喝點酒吧,俗話不是說一醉能解千愁麼。
他擡手輕輕一推,那木門發出一聲悠長的吱噶聲,就這麼打開了。沒想到這酒館居然是上下兩層,還挺大。左右兩面雪白的牆上沒有任何裝飾,而正對着門口的那堵牆上龍飛鳳舞的寫着:鴨口小船淺水通,荻花門巷蕭蕭風,荊南豫北斗新釀,不比吾鄉清若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