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才踉蹌着爬起身來,就看到了離自己不過幾米遠的地方,橫七豎八的擺着十幾具灰白色的骨骸。就算他沒有特別留意那些骷髏,但以過往的經驗,也輕易的判斷出,這些都是人類的骨骸。
他吃驚不小,不過好在此時已經天亮,明亮的陽光從緬桅的大葉片間投射下來,使這裡看起來,跟夜間的駭人之感,差了十萬八千里。因此,陸光遠並沒有覺得太過害怕,他倒是開始有些好奇,這裡怎麼會堆着這麼多的遺骸。
略微考慮了一下,他覺得應該先報警,畢竟就算這裡是什麼墓穴,也要先上報才行。可惜,他的手機似乎是摔壞了,摁了半天,一點反應都沒有。隔着小區的圍欄,他向外張望了一下,大概分辨出自己所在的位置。唯今之計,只能翻出圍欄去想辦法了。
不知道他是走運,還是不走運,纔剛笨拙的攀着圍欄翻出半邊身子,就遇上了兩個小區的保安經過。他們是做常規的巡察,卻沒想到會撞見一個滿身污漬的人,正賊頭賊腦的翻牆而出。
對於他的遭遇,柳煙當然是完全不知道,她也沒想過要去過多的關注。在她看來,這人暫時死不了,就已經沒什麼問題可再多考慮的了。
而且,柳煙自打在車裡醒過來,就覺得自己身體裡好象有了某種變化,但她說不出理由來,只是直覺這個變化,應該不是什麼好現象。
所以,都沒等回到家,她便讓陶烏隨便找了個遠離路燈的濃密樹蔭,把車靠路邊停下。她跳下車,連續做了好幾次深呼吸,纔將心裡混亂紛雜的情緒,稍微拂順了幾分。接着很認真的問陶烏,自己暈過去的這段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如果說,曾經陶烏對她的身世還特別的好奇過,那麼現在,在他看到了她不一樣的一面後,已經絲毫不想去刨根問底了。哪怕是,他知道白鈺是來自青丘的九尾狐狸精,但他並不覺得柳煙也是這個種族的妖怪,至少,她不單單是隻狐狸精那麼簡單。
陶烏跟着她下了車,本來看她做深呼吸,以爲她是哪裡不舒服。沒成想,被直接問起這個話題,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對她說實話,還是隨口扯個瞎話先唬弄過去,然後去跟白鈺商量個對策。
見他遲疑着不說話,柳煙忍不住伸腳輕輕踹了下他的腿,表示自己還等着聽他作答。陶烏瞟了她一眼,索性一屁股坐到馬路牙子上,拿手捶着腿,哼哼着抱怨她想太多了。並說,自己先前被那團妖藤纏了個結結實實,根本就沒工夫旁觀。等掙脫出來,那藤都已經着火了,對整個劇情也不太瞭解。
柳煙半眯起眼,認真的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天,似乎是在判斷他的話,到底是真還是假。這種刀子似的目光,掃得陶烏渾身不自在,憋着股氣跟她對視了一會兒,希望她能像往常那樣,不再深究。
可惜,這一次,陶烏打錯了算盤,柳煙的目光停在他臉上,都快把他的厚臉皮給生生的磨盡了。他無比彆扭之下,決定還是先下手爲強,伸手捏住了柳煙的兩頰,左右搖晃兩下,顧左右而言他道:“大小姐,你黑眼圈好明顯,該回家睡覺了……”
柳煙一巴掌拍開他的手,哼了一聲,好歹是把視線給挪開了。不過,她並沒有聽從陶烏的建議,反而是頗爲悵惘的嘆了口氣,然後垂眸愣愣的發着呆。
看到她這種悵然若失的表情,陶烏撓了撓頭,他只會吃人,不怎麼會安慰人,所以也就只得默默的坐在一旁。
“大黃,你覺得做妖怪好,還是做人好?”又過了半晌,柳煙忽然開口問道。她不記得以前有沒有向陶烏問過這個問題,但現在卻突然很想得到一個確切的答案。
“這個嘛……”陶烏心裡當然認爲做妖怪好,可他琢磨着柳煙好象更偏向於做個普通人,便沒有立即做答,想了會兒,說出了模棱兩可的話來,“其實你自己開心就好,做人和做妖沒什麼太大的區別。而且你看啊,不管是我、還是白鈺、還是蘇河,生爲妖獸,卻也還是要遵照這個世界的遊戲規則,至少讓自己表面上像個人。”
說了跟沒說一樣!柳煙撇了撇嘴角,就知道問這個吃貨,不可能得到什麼有建設性的答覆。耗在這裡也不可能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她踢開腳邊的一粒小石子,彷彿是要把心裡的不高興,也一腳踢飛掉。
“算了,先回去吧。”她一邊拍了拍手臂,一邊拉開車門,“我看做妖怪,至少不會被蚊子咬,才站這麼一小陣子,我都被咬了好幾個包了……”
陶烏暗暗舒了口氣,這個尖銳的問題,似乎終於可以翻篇了。他高興的站起身來,搖頭晃腦的才走了兩步,又被柳煙給喝止住了。有些不樂意的衝她翻了個白眼,“大小姐,你能不要一驚一乍的嗎?”
柳煙卻指着他的身後,目光中明顯帶着些不可置信,“我……我好象,我好象看到了你的尾巴!”
陶烏聞言趕忙扭頭,這怎麼可能,自己又不是低等的小妖怪,這麼幾千年了,就算是遇上術士,也沒誰說在他變化爲人形時,能看到他那條華麗烏黑的尾巴啊!拍了拍褲子,他甚至還在柳煙面前轉了一圈,忿忿道:“你眼花了吧,我就算被空沁那個神經病給打殘了,也不會露出這種低級的馬腳!”
柳煙揉了揉眼睛,再次望向陶烏,而後很肯定的說道:“沒錯,我就是能看到!你別以爲把尾巴貼到背脊上,就能藏起來……”
陶烏覺得腦袋有些痛,他倒不是介意柳煙看穿自己的本質,只是她突然具備的這種,“超能力。”讓他涌起一股無力感。這大抵也是對於未知的、一種無法把控的無力感,他不知道柳煙還有什麼樣的能力。
俗話說管中窺豹可見一斑,從前到現在,她偶爾展示出的能力,每一項,都超出了他的意料。就算還不知道她若真的完全妖化,會是怎樣的強大,但用腳趾頭也能想到,那決不會比自己弱,甚至,還有可能超越白鈺、以及那個北山澤。
陶烏臉上堆滿了笑,替柳煙關好車門,恨不得能顯出尾巴來拼命搖幾下。反正他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接受了自己是柳煙的雜役,這個於他而言並不上等的身分。所以現在表現得狗腿一些,也沒什麼做不出來的。
“大小姐,你看到就看到了吧,又
不是你頭回看到。”陶烏說着話,跳回到駕駛位,發動起車繼續往回開,“你上次不還拍了我的原形嗎,多大回事啊……”
柳煙想想也是,她剛剛只不過是覺得,陶烏身後突然多了條尾巴,看上去有些滑稽罷了。大概是因爲扯了一陣閒天兒,她的心情舒緩了許多,這一夜太過折騰,現在放鬆下來,瞌睡也就隨之而來了。
她閉上眼睛,把頭靠在椅背上,“大黃,你覺得,我會是個什麼樣的妖怪?”
陶烏正以爲這事已經結了,沒想到她還沒死心,咳嗽了一聲,很不負責的說道:“那一定是個特別漂亮的,起碼比蘇河漂亮……”
“所以,在你心裡,天底下最漂亮的妖怪,還是白鈺嗎?”柳煙一針見血的切中了他的命門,哼了一聲,接着又在他的傷口上撒了把鹽,“我也覺得他是我見過的生物裡,長得最好看的,可以再漂亮也沒用,你還是吃不着他啊……”
“這!這都只是暫時的!”陶烏很不服氣的嘀咕了一句,然後又咬牙切齒的補充道:“總有一天我會吃了他的!到時候,我要一口一口的慢慢嚼,喝光他的血,連他的骨頭也不會剩下!”
柳煙輕笑了一聲,每當陶烏說道要怎麼吃掉白鈺的時候,她就覺得特別有趣。執着,真是一種讓人佩服的特質,因爲,這似乎是她身上,最爲缺乏的一個元素。
回到家裡,陶烏一臉狗腿相的望着柳煙上樓的背影,這一夜,過得實在是高潮迭起,他這老胳膊老腿,累得都快要擡不起來了。
柳煙的手撐着樓梯的扶手,眼看就要登完階梯了,她忽然頓住了身形。沉默片刻後,扭過頭去看着還站在樓下的陶烏,接着又返身走了下來。她也說不清自己心裡在想什麼,只是不願意回到房間裡獨處,這於她而言,是種非常陌生的情緒,好象此前還從未出現過。
陶烏不明白她想做什麼,但現在已經是下半夜了,本來就折騰餓了,可不想再陪着她繼續去瘋。他搶上兩步,擡手抵住了柳煙的肩,阻止着她繼續下行的步履。他的語氣裡,已經能聽出明顯的哄騙意味了,“大小姐,你看天兒都要亮了,你還是上樓去歇着吧,不是還要上班嗎?”
“週末上什麼班?”柳煙拍開他的手,徑直走回到客廳的大沙發旁,誇張的倒了下去。她那頭長髮散開來,配上不怎麼淑女的躺姿,活像是兇殺案的現場。她的頭半埋在沙發的靠背上,聲音顯得有些含糊,“大黃,你過來陪着我……”
陶烏心裡正想着填些什麼進肚子比較好,聽她這麼一喚,差點就想一掌把她拍暈了,直接扔回到樓上去。不過,他也從來沒見過柳煙這種,情緒低落到了極點的樣子,一時心軟,便一言不發的走到她旁邊。
沙發說大其實了不算大,柳煙躺上去便沒地方給陶烏坐了。他伸手想把她拎起來,給自己挪出點位置,但卻不由自主的頓了頓。歪着頭想了想,乾脆拖了一個大紙箱過來,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然後拽着柳煙的一縷頭髮扯了扯,道:“大小姐,你還不覺得累嗎?我已經很餓了啊,可以跟這兒先吃點東西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