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光遠雖然不是那種很擅言辭的人,但是畢竟是學歷史的,加之自己也在做相關的研究工作,所以一路看下來,算得上是一個比較專業的解說員,他覺得約柳煙來看這個展覽實在是太明智的確定了,否則真不知道應該和她聊什麼。
轉完幾個場館後,兩人到了服飾館,柳煙原本已經覺得有點累了,可是看到陸光遠一路很用心的給他解說,也不好就此停下來。卻不想一進這個館裡,首先看到一件戰國時期的素色深衣。陸光遠指着那件深衣對柳煙說,在《五經正義》裡有說,深衣衣裳相連,被體深遂。這種服裝的每一部分都有極深的含意,所以這種款式就用了深意的諧音,被稱爲深衣了。
深衣在製作的過程中,先要將上衣下裳分開裁剪,然後在腰部縫合成整衣,以示尊祖承古。下裳是十二幅裁片,對應一年中的十二個月,表示古人對天時的崇敬。圓袖方領以示規矩,表示行事要合乎規範。垂直的背線以示做人要正直。水下的下襬線強調公平。
古人覺得這樣的衣服穿着既舒適又便利,所以一直到東漢時期,都是主流的服式,上至天子,下至庶民,不分男女階層,都這麼穿着。雖然到魏晉之後逐漸被其他的款式所取代,但一直對之後的服制有很大的影響。
柳煙一邊聽着陸光遠的解說,一邊低頭看看自己這一身衣服,然後問陸光遠,自己這麼穿是不是很不倫不類。陸光遠趕緊說不會不會,她的這個裝扮是從滿人的旗裝演化來的,很有民國時間大家閨秀的風範。
沒逛多久,柳煙被一襲魏晉時期的典型大袖衫吸引住了目光,剎那間想起了除夕夜裡花街上的那個紅衣男子。她轉頭問陸光遠,一般什麼樣的人會這麼穿着,陸光遠告訴她,這是魏晉時期很流行的服裝款式。因爲當時社會玄學盛傳,所以文士們崇尚虛無、藐視禮法、放浪形骸,所以都愛穿這樣寬鬆的衫子。
柳煙從包裡拿出筆和本子,憑着記憶把那天夜裡看到的那個男子的衣服畫了出來,然後拿給陸光遠看,說自己曾經在花市上看到過一個這麼穿着的人。
陸光遠看了看,說這樣的衣服雖然很有魏晉遺風,卻又跟當時那種典型的衫領敞開的潮流完全不同。並且說當時的文士很流行嗑藥,經常一幫子人聚在一起,隨便倒在寬敞的榻上,嗑藥嗑HIGH了,就呤詩做對。
陸光遠還沒說完,柳煙一下子想起頭天晚上做的那個夢來,夢裡那個斜倚在榻上慵懶男子,與她喝着酒談論着着梅花的男子,正是花街上與自己擦身而過的人。他在自己的夢裡說了什麼?柳煙覺得那是一句很重要的話。
想了好久,連陸光遠在一
旁叫她她都沒有反應。是了!他在自己的夢裡說,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化。可是那僅僅是說梅花而已,似乎他還說了一句別的什麼話。好象有在問她酒好不好喝。柳煙的目光無意識的環視着展館,她覺得還有一句話很關鍵,可是越急越想不起來。
柳煙的舉動很讓陸光遠摸不着頭腦,他叫了柳煙幾聲,看她沒有反應,情急之下扶住她的肩輕搖了兩下,問道,“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
“不”柳煙伸手按住太陽穴,目光還有些散亂,“我昨天做了一個很怪的夢,夢裡有個人就穿着這樣的衣服,可我想不起來是在哪裡。”
“夢?”陸光遠不知道是什麼樣的夢會讓柳煙突然之間這麼困擾,連忙追問,“什麼樣的夢呢?”“我記得是梅花。漫山遍野的梅花。”柳煙的語序有些混亂,“我夢到。那個人在梅花樹下喝酒,念着李商隱的詩。”
“梅花?李商隱的詩?是那首什麼寒梅最堪恨的麼。”陸光遠想了半天,終於想出來一句。“對!我夢到那人說了這詩的前面兩句,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然後我對他說,寒梅最堪恨,長去去年花。可是後來他還說了句什麼,我就想不起來了。”
陸光遠有些無奈,他不明白爲什麼柳煙突然對這樣一個夢那麼較真,而且自己完全幫不上忙,有種無力的挫敗感。可是他也不想讓柳煙覺得他什麼忙也幫不上,想着梅花和那首詩,“你是不是最近打算去哪裡賞花呢?或者,是不是你在花市上看到漂亮的梅花,所以纔會做這樣的夢呢。”
“賞花。”柳煙搖了搖頭,自己從來只愛看滿院石蒜開出的那片紅花,“如果要賞梅花的話,哪些地方比較有名呢?”“啊。這個啊,郊區那邊有個香雪公園,倒是有點像你說的漫山都是梅花,前兩天我看新聞還說農曆年前的白梅花都開了,春假期間正適合賞花。”陸光遠終於想起一些有用的東西了。
“不是那裡。我夢到的,不僅僅是白色的梅花,很多種顏色的。而且好象是離大都市很遠的山裡,還有山溪。”柳煙覺得自己的那個夢境越來越清晰了,閉上眼好象就在周圍。
“不是那裡的話。便只有梅州了。”陸光遠想到夏天的時候自己正好在那裡出差,聽當地人說起他們應該正月裡去,那樣正好能看到梅花,“那裡是山區,歷史可以追溯到很早以前,曾經好象叫做嘉應州什麼的,後來似乎因爲梅花繁盛,才改叫做梅州的。”
“嘉應州。”柳煙只覺得腦海裡一片清明,“我想起來了,那人對我說‘嘉應州的梅花怎能辜負!’。真是太謝謝你了!我現在有點急事,必須先回家了,下次我請你吃飯!”柳煙開心得拉着陸光遠的手搖晃了兩下,然後轉身快步向外跑去。
陸光遠傻站在那裡,完全不知道柳煙怎麼突然就離開了,他看看自己的手,還能感覺到柳煙手指的餘溫,帶着點旖旎。柳煙一邊往博物館外跑,一邊撥通了陶烏的手機,“你知道嘉應州嗎
?”“什麼嘉應州?你怎麼了?現在在哪裡?”陶烏聽到電話裡柳煙略微急促的聲音,神經一下就崩起來了,以爲她又遇到了什麼意外。
“我沒事,我就是問你知不知道嘉應州。”柳煙一邊講電話,一邊擡下攔下一輛出租。“知道呀,不就是梅州嗎?你問這個幹嘛?”陶烏聽到柳煙沒出意外,鬆了個口氣,坐回沙發裡一邊說電話一邊吃東西。“你幫我查一下,如果要去那裡看梅花的話,最好的地方在哪裡?我現在馬上回家。”柳煙迅速說完就收了線,坐在車上仔細回想了一遍那個夢。應該是一片蜿蜒山峰的其中一座,有一條丈餘寬的溪流,梅樹從山谷一直延綿到山頂。可是,夢中那似乎相連的其他幾座山峰只是一色的蒼翠,完全不像是有梅花的樣子,那麼,首先要找到那座山才行。
一進屋,柳煙看到陶烏又很休閒的坐在沙發上吃東西,文皌在一旁擺弄着那臺筆記本,她皺了一下眉頭,問陶烏有沒有查到點什麼。陶烏搖頭說,我不知道你想要知道什麼,無從查起,如果只是要看梅花的話,現在正好是花期,梅州處處都是,不需要特別挑選地方。
柳煙簡短把自己昨天夜裡做的夢向陶烏複述了一遍,然後告訴陶烏,除夕夜裡她在在花街上看到的那個一閃而逝的人與夢裡的肯定是同一個人。她有種莫名預感,這個人一定與所謂的藍田青玉有關係。
一聽說藍田青玉,陶烏立刻放下手中的食物,神情嚴肅了很多,問柳煙爲什麼會有這種想法。柳煙說自己也說不上來爲什麼,只是一種很模糊的感覺,因爲在夢裡,好象與那人已經認識了很久很久。然後柳煙說自己覺得應該首先找到夢裡那座山,如果那座山是真實存在的,那麼那個人也一定不是自己眼花了,或者純粹是個夢境,跟着就很詳盡把夢裡那座山的樣子說給陶烏聽。
那座山看起來很高,好幾個山峰並列在一起,各個山頂離得都很遠的樣子,記不太真切到底是籠着霧氣還是有積雪。其中一座山峰的坳裡有大片的梅花,還有挺寬的山溪,半山處有座很不起眼的草廬。
“梅州那邊就是山區呀,山形都差不多,你這個描述太沒特點了。而且我好象不記得那邊的山裡有你所說的那種漫山的梅花。”陶烏在自己的記憶裡搜尋了一下,嶺南的高山沒有幾座,尤其是能積起雪的,“梅州那地方以前是流放之地,我沒去過幾次。只記得梅菜扣肉挺好吃的,我曾經還以爲那裡是因爲梅菜扣肉而得名,至於別的東西嘛,一般般,都齁兒鹹,你知不知道有句老話,一鹹壓百味兒。”
“我跟你說正經事的時候,你不要只想着吃。”柳煙差點又上火了,這個吃貨還真是三句話離不了本行,而且一邊說還一邊吧唧嘴,彷彿正回味過往吃過的食物,“我沒法把我夢裡看到的山形畫出來,把我的筆記本給我,我自己查!”陶烏聳聳肩,把筆記本遞給柳煙,看她在搜出來的一大堆圖片裡一張一張的查看,對她說這樣大概是很難找到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