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順利的上了車，白鈺訂的是一整間軟臥，關上車廂門基本就與外界隔絕了。陶烏從來沒有搭過火車，進了車廂後，把揹包往牀上一扔，就很是好奇的東摸西戳，跟着還趴在窗戶邊往外看了好一會兒。不過這會望出來只是月臺和人，沒什麼特別好看的。
白鈺根本沒管他如同得了多動症一樣的舉動，隨意的倒在鋪位上閉上眼睛休息。陶烏見他一副要睡覺的樣子，便先躺到他對面的那張牀上滾了兩圈，然後又爬到上鋪又滾了兩圈，似乎還是不滿意，最後趴上白鈺上方的那個鋪位，伸出腦袋居高臨下的望着他。
陶烏一邊看、還一邊吧唧了兩下嘴，這個角度看下去，白鈺真是漂亮極了。他忽然有些憂傷，這一路，要怎麼才能忍得住不吃他啊！
“你要是敢把口水滾到我身上，我就弄死你。”白鈺連眼皮都沒擡，低聲的給了陶烏一個警告，然後側過身子，面朝向車廂壁。“我就看看。看看。”陶烏伸出手，對着他的背景空抓了兩下，幻想着如果能吃到嘴，應該先從哪裡下口。還沒等他考慮好這個嚴肅而認真的問題，火車的汽笛長鳴了一聲，然後緩緩的開動起來。直到這個時候，陶烏纔想起來，都沒注意這車是開去哪裡的。
“嘿！肉包子，我們這是要去哪裡？”陶烏拍了拍牀板問道。“蠢東西，不是跟你說了去東邊嗎。”白鈺並沒有轉過身來，不過語調冷冰冰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譴責陶烏的多話。“東邊那麼大，我哪知道你是想去哪個地方啊？”陶烏翻了個身仰面躺下，這種微微晃動的感覺很奇異，居然讓他覺得抖得他渾身舒爽。“東海邊上。”白鈺回答道，過了一會又說：“要一天多，你不打算睡覺嗎？”
“一天多啊。”陶烏重複了一遍他的話，覺得可以先打個盹兒，彌補一下早上缺失的睡眠，不過得先吃點東西才行。於是他又從上鋪翻下來，從揹包裡拿出幾袋肉食，“嘎吱、嘎吱”的嚼了起來。以風捲殘雲的速度塞完，總算讓全身的血液都向胃部集中了過去，睡意也慢慢瀰漫到他的腦子裡。
在睡着前，他提醒着自己，等一覺睡醒，一定得向白鈺問清楚，甘淵到底是在哪裡，以及他究竟想去拿個什麼東西。雖然自己不是一個做事有計劃的妖怪，但也不能這麼沒頭沒腦的跟着別人去涉險。
只是，他這一覺遠不止打個盹，而是足足睡了將近八個小時。醒過來的時候，白鈺已經不在他的鋪位上了。陶烏抽搐了兩下鼻子，彷彿是在搜尋他的味道，然後拉開車門，就看到白鈺正背對着車廂門，一動不動的望着窗外的景緻。
陶烏躡手躡腳的走到他身後，先是使勁吸了口氣，白鈺身上有股子淡淡的香氣，不知道是焚了什麼香，還是吃了什麼奇花異草，總之帶着點藥香。順着白鈺的目光望出去，看到的是連綿往復的山脈，不知道現在是到哪裡了，漫山遍野都生長着高大的鳳尾竹。
“肉包子，這裡是什麼地方？”陶烏的臉都快貼到玻璃窗戶上
了，他看着太陽的位置，判斷出火車正在向北邊行駛。“現在還在楚地。”白鈺的語氣不似以往那麼冷酷無情了，雖然還是有些淡淡的，卻清晰的問答着他的疑問。“楚地？那是湖南還是湖北？”陶烏拿手指戳着玻璃窗，他不能單靠幾根竹子就判斷出精確的位置來。不過他卻想到了魚頭、臭豆腐、武昌魚、麻烘糕之類的吃食，“你趕時間嗎？如果不趕，我覺得我們可以在這裡住兩天，打個尖。”
“你除了吃還知道什麼？”白鈺側過頭來，上上下下的掃了他幾眼，目光都要凝成冰了。“隨便一說，咳隨便一說啦。”陶烏摸了摸鼻子，知道這個話題最好及時打住。不過被他那目光一掃，倒是想起正事來了，於是再又開口問道：“你現在可以告訴我甘淵到底在哪裡了吧。”“我說過了啊，東邊、東海邊。”白鈺還是回答是挺含糊，給了他好大一個範圍。
“東海邊？你當我沒去過那個地方嗎？我跟你說，我好歹在那裡也被人當做神明供奉了好些年！就根本沒有聽說過跟甘淵沾邊的事！”陶烏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覺得白鈺真是一點沒拿自己當隊友，這好歹是要一起去冒險，怎麼就永遠這麼語焉不詳呢？“甘淵，就是時間的源頭。不是固定的在某一個地方。”白鈺的眼神變得深遂起來，直直的盯着陶烏，“只是東海那裡，這個世界的屏障比較薄弱而已。而且，如果真有什麼意外，在海里邊兒存活的機率會高一些。”
傳說甘淵這個地方，住着生下了十個太陽的羲和，她還曾經在那爲十個太陽沐浴。陶烏一向不把這些不靠譜的傳說當回事，所以很期待白鈺會說出一個什麼樣的故事來。
可是白鈺並沒有要給他講故事的樣子，說完那句話後，居然又沉默了。陶烏對此很是不滿，都要一起去偷人家東西，幹嘛還要扮出這麼一副高深莫測、神神叨叨的表情呀。
陶烏忍不住伸了根手指去戳了戳白鈺的肩，然後問道：“你是不是去過那裡？好象很有把握的樣子。”白鈺微微側頭、垂眼看了看他那根還沒有縮回去的手指，這次倒也沒有喝斥，只是又擡眼望着他的眼睛，很冷淡的反問了一句：“你活的時間夠久了，是不是除了吃，就不再關心別的事了？”
“我幹嘛要關心別的事？”陶烏覺得他這個問題問得既淺薄又可笑，身爲饕餮，生命中便只有這樣一個追求了，“你要是問我跟吃有關的事，沒準兒我還都能答上一兩句來。”陶烏說完好象想了起來什麼，一把拽了白鈺的胳膊，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就把他又拉回了車廂裡。趕在他生氣之前把他摁到桌邊坐下，然後又從揹包中掏出一大盒櫻桃來，滿臉討好諂媚的放到他跟前，“我知道你不愛吃肉，嫌那個太肥膩俗氣了，這個可是專門給你準備的哦，我洗過好幾次了！”
白鈺看着那一盒櫻桃，有些哭笑不得，這傢伙還真當是來春遊的啊。不過新鮮水果什麼的，倒確實合了自己的胃口，便沒有拒絕，慢條斯理的吃了幾顆。
“
那你接着說甘淵唄，我可真不知道。”陶烏倒在他對面的鋪位上，又啃起了自己的醬牛肉。“琅琊臺你總知道吧？”白鈺想了想，彷彿是在梳理着這事的脈絡。“知道，這個我知道！”陶烏當到這個地方使勁點頭，說到那裡，就會讓他想起始皇帝遣了徐福那個術士，帶着三千童男童女出海尋仙藥的事來。這是他妖生中爲數不多的幾件扼腕嘆息的事，因爲他聽說這事的時候，徐福和那羣童男童女早就消失無影了，否則夠他吃上好長一段時間了。他不無遺憾的繼續說道：“徐福不就是從這裡出海的嗎？我要是早點知道，哪需要他們出海尋什麼仙藥啊，還不如直接把童男童女送來給我吃了算了！”
“哈。”白鈺笑了一聲，漂亮精緻的五官一下子就靈動起來，他點了點頭，好象還挺贊同陶烏的這個說法，“是挺可惜的，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去到甘淵，也不知道那堆小孩都被誰吃了。”“去甘淵？不是說徐福是要去海上的仙山嗎？不是還說他們是搭了船出海的嗎？怎麼會去甘淵？”陶烏從未想過這個故事還有這種說法，愣了一愣，連肉都不記得啃了。
白鈺一手搭在桌子上支着下巴，一手拈起三顆櫻桃、逐一放到桌面上，笑得好象很開心，“這個是蓬萊、這個是方丈、這個是瀛洲，不過都是贏政當了真的瞎話。長生不老還真是個百試百靈的說辭。”
陶烏不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看他應該不會再吃那三顆櫻桃了，想着不要浪費食物，便伸手抓起來吃掉。吃完了忽然從他那幾句話裡咂摸出點門道來，不禁追問：“這套鬼話該不會是你跟他說的吧？”
白鈺搖了搖頭，接着又點了點頭，他伸出手來輕拂過玻璃窗，原本透明的玻璃頓時像是被蒙上了一層白紙，然後影影綽綽浮現出三座來。陶烏被這樣的景象驚得呆了，他知道、也見過很多障眼法，可是大多都要精心的佈置一番，斷然沒有白鈺這樣的手段。
那幻象漸漸的清晰起來，就像是一幅栩栩如生的工筆畫，他甚至能感覺到遮罩住的霧氣在緩慢的流轉，以及彷彿聞了一絲海水的鹹味。幾乎是不由自主的伸出手去，想要觸碰一下眼前的那個“仙境”。可惜，就在他的手指剛風觸到冰涼的玻璃窗時，那幅逼真的幻象瞬間就消失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陶烏轉頭望向白鈺，他差點就信以爲真了，他相信自己的嗅覺，剛剛明明是真的聞到了海水的味道。“幻象而已。”白鈺的眼神兒裡帶了幾分得意，跟着又輕聲吟唸到：“南風吹山作平地，帝遣天吳移海水。王母桃花千遍紅，彭祖巫咸幾回死。人類啊，尤其是人類的帝王，他們最怕的就是死，繁華世界、無上權力，只要一想到有朝一日再也不屬於自己，就難過得要流眼淚。”
“可是，你沒事騙他們做啥？對你又沒有好處。”陶烏覺得那幻象真是一點實際意義都沒有，就算是白鈺給他幻化出滿漢全席來，那也不過是解解眼饞，除了讓胃更難過，完全沒有別的用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