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喊了……”陶烏卻打斷了她，他目力比柳煙好太多，已經發現了地上的拖拽痕跡，從人行道的邊緣，一直連到了圍欄處。
只是，這一片月光花生長得太過茂盛，他一時，還不能辨別出，它們的根在哪裡。
柳煙打開了手機上的背光燈，照向圍欄，想要看得清楚些。不想，卻驚異的發現，那些看似雪白的花朵，自花蕊處，向外暈染出淺淺的紅色……
無論是誰，無論多麼大的膽子，在夜深人靜的路邊，看到月光下，盛開得大朵大朵的白花，總歸是會不由自主的感覺到，一絲不可抑制的恐懼。
柳煙就是這樣，儘管她認爲自己已經足夠淡定了，不管是撞見李憑的鬼魂，還是親見杜仲的師兄摔死在自己的面前，她都沒有感到過太害怕。但現在，一股寒意自她背後升起，那些微微漾出血色的花，令她莫名想起，那晚看到自家院裡綻放出的妖異的石蒜。
“唉……”一聲幽幽的嘆息，極輕極緩，卻又讓人聽得分明。伴着這聲嘆息，那些花葉好象還擺了幾下。
柳煙幾乎是條件反射般，迅速的扭頭望向身後。可是，什麼都沒有，空蕩的長街、昏暗的路燈，以及那輪已經變得模糊的圓月。
嘆息過後，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彷彿是有許多人，他們的聲音擁擠着，從未知的地方爭先恐後的漫溢出來。分不清是在呼救，抑或是單純的悲泣。
那些月光花，輕輕的搖晃起來，尤如被夜風吹拂着。它們看上去，給人一種既歡愉、又興奮的觀感。只是，現在一點風都沒有，不可能是外力將莖蔓搖晃。
幸好，柳煙的身邊還有個陶烏，他一向不懼這些鬼鬼怪怪，尤其是會營造出這種陰森氣氛的東西。所謂虛張聲勢，大抵就是如此，因爲力量不夠強大，所以纔會籍由侵蝕生物的感觀，以取得先機。
他冷冷的哼了一聲，吩咐柳煙站在原地不要動，自己則幾步走到圍欄邊上，兩手各抓住幾根纏繞在鐵欄杆上的藤蔓，飛速的用力一扯。幾聲清脆的崩折聲響，那些藤蔓已被了扯斷了，花朵也落到了地上，被他幾腳碾得支離破碎。
待他再要伸手去拽更多的藤蔓之時，那些藤蔓明顯表現出了懼怕，以極快的速度退縮着，就像是想要逃離他雙手所能觸及到的範圍。
這一幕，讓柳煙看到目瞪口呆，這就是饕餮的煞氣嗎？就連這麼一大片噬血的妖花，也不敢近他的身。但她很快就從震驚中回覆過來，想到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陸光遠。本想跟了陶烏過去，可一轉念，想到他說讓自己站在原地。覺得如果自己就這樣貿然走動，似乎的確不太妥當。
“陶烏……”她壓低了聲音喚道，見陶烏回頭，眼中有些疑問，便說：“別管那些藤蔓，先找到陸光遠再說。”
陶烏應了一聲，弄死個把成了精的小妖小怪，於他而言不是難事。然而，要在這個草木繁盛的地方，找出個人來，難度大了不少。
他在心裡想了片刻，這種花，已經很多年沒有看到過了，上一次是在什麼時候呢？記不太清
了，他唯一還有記憶的，是曾經如今夜一般的夜晚，在一個荒蕪的宅院邊，看到的十幾具被藤蔓纏裹成繭的人類屍體。
那月光花就像是靜靜候在角落處，狩獵的蜘蛛，只待獵物經過，便以藤蔓將其層層纏繞。而後，莖蔓、葉片上的細密絨毛，就會如無數帶着吸盤的觸手，將獵物的血液、體液、連帶精氣，都吸食得乾乾淨淨。
可那個時候所見的月光花，還不能稱其爲已經成精，它不過就是憑着某種生物的本能，藉着月暈時分格外濃重的陰氣，盡力的生長起來。所以，頂天了就跟豬籠草、捕蠅草之類，擒獲些昆蟲差不多。
但今夜這些則很是不同，這麼綿長的一大片，顯然不是一夜之間就能生長起來的。而且，若無強烈而持續的陰氣和怨氣滋養，很快就會凋謝、休眠。更何況，在大城市裡，混濁的空氣對很多植物，都有極強的殺傷力。
陶烏當前便覺得，現在看到的這些月光花，遠比曾經見過的更爲危險。他決定順着藤蔓，先找到根源，如此一來，就算暫時找不着陸光遠，至少可以斬草除根，斷了它們的活路。
他循着藤蔓退縮的方向，快步跟了上去，不知不覺之間，已與柳煙拉開了很大一段距離。
柳煙望着漸漸走遠的陶烏，總有些不太好的預感，她猶豫着要不要跟過去。畢竟，她現在只是個脆弱的人類，隨地都可能被捲土重來的藤蔓，給拖去未知的所在。
就在她正想喚住陶烏，讓他等等自己的時候，從另一側，傳來了腳步聲。她下意識的轉頭看了過去，遠遠的，好象是一個灰白的人影，正在往自己這邊行來。
那人影的步履很急，幾乎是小跑着，不知道穿的是什麼鞋，撞擊地面發出的聲響空落落的。待那人走得近些，柳煙不禁微微張開了嘴，來者不是別人，正是陸光遠。
“師兄！”柳煙低呼一聲，不自覺的朝他走過去，然後一面問道：“你去哪裡了？怎麼會把東西都掉在這裡？”
陸光遠跑到柳煙跟前停了下來，微微的喘息着，面上還留着些驚惶失措的神色。他看到柳煙，彷彿也有些吃驚，狠狠吸了幾口氣，拉住了她的胳膊，身體輕微的顫抖着，說道：“這花有古怪，你別站得那麼近……”
柳煙正想安慰他，卻覺得有哪裡不對勁，不由得皺起了眉頭，仔細的打量着他。他穿了身看起來似乎是麻質的衣衫，不知是否因爲奔跑，原本蒼白的皮膚，泛起了一層淡紅色。他抓着自己胳膊的雙手，很用力，而且隔着衣袖也能感到顫慄，完完全全就是一副受驚過度的樣子。
不，這不是陸光遠！柳煙說不清自己爲什麼會有這種感覺，直覺應該與之保持距離。她擡手想要推開他，並轉頭想要叫陶烏，可是，陸光遠的動作更快，她纔剛剛掙脫掉一隻手，整個人卻已被他箍入懷中，連嘴都被捂了起來。
柳煙悶哼了一聲，聞到一股混合着泥土與鏽的怪味兒，她來不及多想，掄起手臂用盡全力，將手機朝陶烏那個方向扔了去。這個時候，只能指望這傢伙聽到聲音，迴轉來救自己了。
“啪。”的一聲，手機被摔得四分五裂，動靜雖不大，卻足夠拉回陶烏注意力了。
陶烏回頭只見到柳煙姿勢怪異的斜斜立在路邊，彷彿是在跟什麼東西較勁，但她身旁卻只有個淡薄而模糊的影子。難不成還真是被鬼纏上了？這是陶烏的第一個反應。
他顧不上再管那些藤蔓，轉身便朝柳煙奔了去，不管她是被鬼纏住，還是被什麼草木妖精給制住，那都是在打他的臉。堂堂饕餮居然被低等的妖物給擺了一道，這比直接打殘他，還要跌份兒。
可就在他眼看便能奔到柳煙跟前的時候，腳下驀的一個踉蹌，好象被什麼東西給絆倒了。巨大的慣性讓他收不住去勢，整個人往前躥出兩步，與此同時，幾條扭結在一起，如壯漢手臂粗細的藤蔓，眨眼之間，便把他纏了個結結實實。
他掙了幾下，發覺這藤蔓遠非尋常草植，堅硬得如同是長於深山密林之中、歷經數百年的古樹虯根。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以何種方法脫身，又急忙擡眼望向柳煙。只見，原本虛無的影子，顯現出一個實體的人形來。
那當然不是陸光遠，“他。”的面相看上去很年輕，只不過，無論是臉上，還是手上，皮膚上都有很深的皺紋。一雙眼睛裡，還隱隱透出一股青氣。
他一手從背後箍住了柳煙的腰，另一隻手依然捂在柳煙的嘴上，讓她發不出聲音來。他略微垂首，彷彿是在嗅着柳煙，半晌，自他的喉間溢出一聲極爲滿足的嘆息。
柳煙只覺得噁心，那隻捂在她嘴邊的手，所散發出來的怪味兒愈發的重了，令人聞之慾嘔。但是，比這噁心的感覺，更讓她吃驚的是，陶烏居然就這麼被藤蔓給捆住了，什麼饕餮的煞氣，此時已經蕩然無存。
“我的運氣還真是好……”柳煙耳邊傳來一個酸澀倒牙的聲音，讓她立刻就起了身雞皮疙瘩。
“你有沒有覺得，今天晚上的月亮，特別美麗……”那個聲音遊移於柳煙的耳際，伴點些微冰冷潮溼的吐息，透過她的皮膚，像無數細小的針，扎得她肩頸處一陣刺痛。
柳煙以爲按照陶烏的性子，必然會對這怪物破口大罵，不過陶烏的反應有些出乎她的預料。只見陶烏低下頭，張嘴就咬在藤蔓之上。
不是陶烏不想罵，只是這種時候，罵也無濟於事，實際如他，首先得找個行之有效的辦法脫困。
藤蔓雖然堅硬，但陶烏也不是吃素的，三兩口，已將纏在自己前胸的幾條給咬斷了。正當他以爲此舉可行時，更多的藤蔓從圍欄後伸出來，顫顫悠悠的往他身上纏繞。
柳煙在感到短暫的刺痛過後，身子開始一點一點的僵硬起來，她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給扼住了，連呼吸都開始變得困難起來。
她的意識似乎也因爲那陣刺痛，而被慢慢的截斷了。只聽到那個酸澀的聲音，含含糊糊的說着什麼。好象是在說，已經很久沒有捕獲過這麼優質的食物了；又好象在說，吃了她應該可以脫胎換骨了……
向來都是胃口上佳的陶烏，有生以來頭一回，覺得吃壞了肚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