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金秋, 御花園沉浸在一片馥郁芳菲中,這些香氣來自小徑旁栽種着的桂花樹,碧葉間花團錦簇, 金黃色的花朵小巧可愛, 猶如能工巧匠精心打磨出的一件件珍寶。
草地上鋪着織花毯子, 一名身着鵝黃色長裙的女子坐在案後, 纖纖玉手在琴絃間撥弄, 彈奏出清逸婉約的曲子,吟唱道:
“幽芳不爲春光發,
直待秋風, 直待秋風,
香比餘花分外濃。
步搖金翠人如玉,
吹動瓏璁, 吹動瓏璁,
恰似瑤臺月下逢。
枝頭萬點妝金蕊,
十里清香, 十里清香,
介引幽人雅思長。
玉壺貯水花難老,
淨幾明窗,淨幾明窗,
褪下殘英簌簌黃。”
顓孫澈非坐在一旁的亭子裡, 燦爛明媚的陽光灑在他身上, 卻無法驅趕走他臉上陰鬱的神色。
慕輕默默的站在他身後。
“聽說你仍然時常出入那個地方, 是嗎?”顓孫澈非突然問道, 聲音中帶着說不出的怒意。
“誒?”慕輕一愣, 沒明白皇上說的“那個地方”是哪裡,等他驀然想起, 顓孫澈非已經再度開口:“朕不止一次和你說過千萬不要再去那個地方了,塗愛卿你爲何就不聽呢!”
顓孫澈非霍然起身,瞪着慕輕。
慕輕看着皇上微紅的雙眼,驚慌失措的後退一步:“皇,皇上……”
“塗愛卿應該是知道輕重的吧。”顓孫澈非說道,黑色的眸子在陽光下隱着寒光和殺氣,“若你再敢去那裡一步,朕就派人殺光所有人,包括你的那位……”
慕輕心中一抽,震驚得身體猛然一顫,低垂着頭不敢看面前的帝王。
皇上已經三番五次的私下和他說過不準去匯賢樓的事情,同時流露出對那裡的強烈厭惡。可是明熙在那裡,他必須去,他以爲皇上在深宮,他在宮外,不會知道。
可惜,他錯了。
看來皇上在他身邊安排了影衛之類的人暗中盯梢。
這次,皇上竟然放出要殺掉匯賢樓所有人的狠話,那可是五六十條鮮活的人命,就爲了他能保住官途毫無阻礙危險而要踏上黃泉之路嗎?
皇上究竟是如何想的,爲什麼要那麼在意微不足道的他。
“聽見了沒有!”顓孫澈非狠狠的喝道,一隻手掐在慕輕雪白的脖子上強行讓他擡起頭看着他。
窒息感瞬間襲來,慕輕看着顓孫澈非的怒容,難受地掙扎了幾下,連連應道:“是,皇上,微臣明白了。”
顓孫澈非鬆開手,眼中似乎有一團火在猛烈的燃燒,“朕乃是金口玉言,說出的話一定會做到,塗愛卿要好好記着纔是。”
慕輕撫着脖子,一邊咳嗽一邊說:“微,微臣……記住了,皇上。”
正當顓孫澈非又要開口,一個小內侍匆匆忙忙地跑過來,在亭子外跪下:“奴才參見皇上。”
年輕的帝王鐵青着臉轉過身,認出地上跪着的是太后身邊的人,語氣中仍有掩飾不住的怒氣:
“太后娘娘有什麼事嗎?”
“啓稟皇上,太后娘娘請皇上去天慈宮一趟,有重要的事情相談。”
一聽太后請他去寢宮,顓孫澈非眉間皺得更深了,但他沒有拒絕,轉頭對僵立在原地的慕輕說道:“塗愛卿,你先回去吧!記得朕今天說過的話。”
“是,皇上。”
顓孫澈非閉上眼睛,揉了揉眉心,然後快步離開。
太后的寢宮天慈宮離御花園不遠,顓孫澈非到的時候看的母后坐在桌邊,桌上攤着三個顏色各異、繡着金色花紋、用上等錦緞製作爲成的荷包。
“母后。”
太后擡眼看着顓孫澈非,招招手,說:“皇上,快坐下,哀家有要緊的事情和你說。”
顓孫澈非在母親對面坐下,立刻有宮女奉上一杯茶水。
太后擡手點了點桌上的荷包,笑着說:“哀家和皇室裡的幾位長輩商議過了,決定中宮皇后從這三位中遴選出來,都算過八字了,與皇上合呢。一位張太師的孫女,年方十八,端莊秀惠……”太后的手停留在最左邊藍色的荷包上。
顓孫澈非聞言,臉色因爲怒火的厭倦而稍稍變得扭曲。
太后沒有覺察到皇上的神情,兀自的繼續說着,手又點在中間的紅色荷包上:“這位呢是靖國公臺武源的女兒,也是十八歲,資質明秀,容貌出衆。最後一位……”太后的手又移到最後一個綠色荷包上,“禮部尚書安章的女兒,皇上您見過的,也是一位非常好的姑娘!皇上,您看您比較中意哪一位呢?中意的就冊封爲皇后,其餘兩位則是貴妃。”
“夠了,母后。”顓孫澈非低聲說道,聲音乾澀。
太后保養極好的臉微微一變,疑惑的問道:“皇上,您這是……”
“現今朝廷局勢尚不穩定,朕還不想將心思放在冊封皇后貴妃的事情上。”顓孫澈非煩躁的說,手指在茶杯上輕輕撫過。
“皇上!”太后驚叫,站起身,“冊立中宮,早日誕下嫡系子嗣,乃是穩定宗廟社稷的根本之一啊!皇上登基三年有餘,現如今的朝廷哪裡不穩定了,哀家可沒看出來!皇上,您已經二十有三了,斷不能將這件事當作兒戲,繼續拖下去!”
顓孫澈非無視太后的激動情緒,淡定的說:“母后,您居於深宮之中,怎可能知道朝廷局勢?朕想待穩定後,再考慮冊封皇后的事情。”
太后握緊了那三隻裝有候選人姓氏及生辰八字的荷包,抿着薄薄的嘴脣,臉龐被氣得煞白。
“皇上,張太師、靖國公和安尚書,您選擇其中一位家的小姐迎入中宮,他們都會幫助您穩定朝政的,還有什麼好想的!”
“母后,朕不想靠他們,這樣只會加大外戚的權勢,留下後患!”
太后臉色驟變,但很快就恢復過來。
“那皇上想靠誰呢?”
“朝中近來大舉推薦新秀人才,朕要靠的是這些人!而不是那些老眼昏花、惟利是圖、只考慮自身利益的門閥貴胄!”
太后緩緩地點點頭,冷哼一聲,良久之後開口道:“不管皇上是怎麼想的,先冊立皇后爲重,不能讓中宮鳳位繼續空下去了,就算您冷落她們也沒有關係。”
顓孫澈非重重一拳捶在桌子上,疲倦的說:“朕不想把之前的話再重複說一遍了,母后。朕寧願後宮空着,也不想看到一羣女人做爲各自家族的傀儡在宮中爭風吃醋、爾虞我詐,謀圖利益!”
母子兩人對峙着,互相毫不示弱,偌大的殿中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站在旁邊的宮人們低着頭,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似乎恨不得找個地方躲起來。
顓孫澈非更倦了,額頭沉入手掌之中。
“皇上……”太后不依不饒,髮髻上金鳳釵的珠子在耳邊搖晃,在那張嚴肅的臉上映射出冷冷的光芒,“難道是那個有斷袖之癖的庸人在您身邊待的時間太長,將不好的習性帶給您了嗎?哀家記得皇上之前可從沒有隨意忤逆過哀家的意思。”
“母后,請您不要將塗慕輕扯進這件事情!”顓孫澈非無法再容忍下去,衝着母親咆哮道。
宮人們被皇帝充滿憤怒的聲音嚇到,齊齊的肩膀一震,頭垂得更低了。
“皇上,要哀家相信,請您現在選擇一位皇后!同時也了斷外面的流言蜚語!”太后說着,將三隻荷包塞進兒子的手中。
顓孫澈非盯着手中的荷包,目光冰冷的好似霜雪,他輕飄飄地將荷包扔在了地上,只差一隻腳狠狠地踩上去。
“母后,朕說最後一遍,希望您能明白朕的意思,”黑衣的帝王臉色冷酷,字字清晰有力,“第一,在朝政穩定下來之前朕不會冊封皇后;第二,朕的皇后由朕親自挑選,不必勞煩太后和長輩們;第三,塗慕輕和這件事情沒有任何關聯,請母后不要胡亂猜測,也不要爲難他。”
太后的臉更加蒼白,腦中一陣暈眩幾乎快要昏倒,身後的宮人連忙將她扶住。
“皇,皇上,你——”太后只覺得痛心疾首。
“母后,請您多加休息吧。朕必須回養心殿處理奏摺了。”顓孫澈非點了點頭,大步向殿門走去。
一個躲在門後的秀麗身影連忙驚慌地閃開,顓孫澈非沒有注意到,帶領着一班宮人回到自己的養心殿,宮人們見他臉色可怕不敢多加打擾,關上門守在外面。
柳宣不安的在門前來回踱步,眉頭緊皺,想着事情。
“柳公公。”一個宮女恭恭敬敬的出現在柳宣面前。
“什麼事?”柳宣沒好氣的瞟了那宮女一眼。
“我家小姐請您過去一趟,有話要問。”宮女說着,從袖子裡摸出一隻價值連城的碧色鑲金鐲子,“這是我家小姐答謝柳公公的。”
柳宣認出鐲子的主人是誰,他快速地將東西收入懷中,對宮女說道:“帶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