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 慕輕打着哈欠走出宮門,正準備爬上自家馬車,卻見一個熟悉的人影走過來, 定睛一看竟是本該早就回去的安雅城。
“慕輕……”安雅城囁嚅道, 眼睛躲閃着慕輕的目光。
“安兄, 你還沒回去啊。怎麼了?”慕輕好奇的看着他。
“你也知道的, ”安雅城笑了笑, “最近北邊又不太平了,所以中書省很忙,我也是剛能回去。”
慕輕恍然大悟, 不禁蹙起眉頭。
昨天接到來自邊疆的緊急快報,說是北齊又蠢蠢欲動, 似乎想要不顧簽訂下的條約, 再次掀起戰爭。事情雖然還未得到確切的證實, 但忽視不得,上至皇帝下到相關的大小官員都紛紛爲此忙碌起來。
他不明白裴汐蘭又在搞什麼鬼。
“這個時辰了……”慕輕說, 擡手做了一個握杯子喝酒的動作,“不如我們去禎元樓喝一杯吧,我請客。”
安雅城略微有些遲疑,但還是點點頭:“好。”
兩人一前一後上了馬車,小廝驅趕着馬直奔禎元樓而去。
安雅城偷偷的瞧眼慕輕, 又轉開目光看向窗外的大街, 俊致的眉頭皺起, 眼睛一瞬不瞬, 似乎有什麼難以開口的心事。
慕輕一開始沒注意, 時間一長髮現了安雅城的反常,開口:“安兄, 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
“沒,沒什麼。”安雅城否認,然後又裝作不經意似的問道:“最近皇上沒讓你陪着去御花園散心吧?太后有沒有爲難你?”
“沒有。”慕輕搖頭,然後無聲的嘆口氣。
太后以爲因他使得皇上不肯選皇后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皇上這幾天來依舊照樣和他在養心殿裡說話閒談,和沒事人似的,但已經不要求他陪着去御花園散心了。
而太后那邊也一直沒有動靜,不知道是蓄勢待發,還是覺得他微不足道不再發難。
“總是有些擔心你。”安雅城牽起對面青年的手,慕輕不習慣的一顫,並未發話,“慕輕,到皇上冊立皇后之前你要小心一點,知道嗎?”
想到安雅芸那副不達到目的誓不罷休的樣子,以及在妹妹背後支撐的父親等人,安雅城只覺得自己太過單薄渺小,與他們根本不是對手。
慕輕奇怪的看着安雅城,總覺得他有什麼話要對他說,心裡也漸漸地不安起來。
“到底怎麼了,安兄?你說的話,我不太能明白。”
舌頭好像打了結似的,安雅城無法將妹妹的陰謀說出口,他嘆息一聲:“太后方面總會要對付你的。”
慕輕聳聳肩:“反正我是清白的,和皇上沒半點關係。”
“有的人不這樣認爲啊,慕輕!”安雅城加重了語氣,說道。
慕輕看着安雅城,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連日來複雜繁多的事情,讓他有種喘不過氣的感覺,同時知道了人心的可怕……
也許是他之前逍遙自在慣了,從未意識到過。
馬車拐過街角,停在禎元樓前,店小二熱情萬分的迎上來,安雅城先跳下了馬車,慕請隨後鑽出車廂,突然他感到一陣揪心般的疼痛,好像一把尖利的東西狠狠地插進了他的胸口。
一時之間無法自持,慕輕捂着胸口“撲通”一聲跪倒在車轅上,臉色煞白的可怕,連嘴脣都幾乎失去了應有的顏色,大顆的汗珠順着臉頰滴落。
恍然間明白了什麼,安雅城瘋了般的撲過來:“慕輕,你怎麼了?!”
難道安雅芸到底是對慕輕下毒手了嗎?!
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臉色越發的蒼白,好像鬼魅一般,胸口的疼痛讓慕輕無法言語,他一隻手撐着車轅,一隻手緊緊的揪住胸口處的衣服,努力地想要平息這樣劇烈的疼痛。
“快,快請大夫過來!”安雅城衝一旁呆掉的店小二吼道。
“是,是!”店小二被這一吼清醒過來,連滾帶爬地向醫館奔去。
疼痛來的快,去的也快,在店小二還沒走開進步的時候,疼痛感倏地減輕大半,只隱隱的餘下一些,一抽一抽地疼。
“我……我,我沒事。”慕輕結結巴巴的說道,身體委頓在車轅上,臉色依舊可怕。
“慕輕,等一等,大夫快過來了。”安雅城將他扶起,倚靠在車廂門框上。
“不,我沒事。”慕輕虛弱的擺擺手,然後指向自家趕車的小廝,“你,快去匯賢樓一趟,看看明熙怎麼樣了!”
在他心口痛起的那一剎那間,腦海中突然蹦出的竟然是明熙的身影,那個安靜溫柔的少年依舊在對他微笑,向他伸出手來,可是……卻透着令人恐懼的不祥!
好像他就要永遠失去這個用心愛着的少年!
顧忌着皇上的話,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沒有去過匯賢樓了,甚至連家丁都不敢派過去看一下。
但是突然心口莫名的疼痛與不安,使得他無法再顧慮到周圍也許有皇上的影衛,一定要派小廝去看看,確定下明熙的情況!
“少爺……”小廝傻愣愣的站在原地,不明白慕輕爲何會下這樣的安排,他覺得自己此時更應該待在“生病”的二少爺身邊。
“快去!”慕輕心急如焚,坐起身子,拼盡全力的吼道。
安雅城看着面目漸漸猙獰可怕的慕輕,有些不知所措,他轉頭對小廝說道:“還不快去!”
“是,是。”小廝不敢再怠慢,奔向匯賢樓的方向。
僅存的最後一絲力氣倏然消失,心疼的青年身子一歪,癱倒進車廂裡,右手仍揪着胸口的衣襟,幾乎快要撕破。
安雅城趕忙爬上車轅,拿出塊帕子,擦掉慕輕臉上的汗水。
大夫很快就趕來了,他仔細了檢查了一番,平和的對憂心忡忡的安雅城說:“請放心吧,那位公子並沒有什麼大礙。”
“沒有大礙爲什麼胸口會疼呢?!”安雅城瞪着年邁的大夫,懷疑他是個庸醫。
“這個……”大夫捋捋鬍子,沉吟良久,“老夫也不是很清楚,總之這位公子確實脈象稍微有些紊亂,但並無大病。”
禎元樓的店小二在一旁插話:“安少爺,這是帝都有名的許大夫,從來沒有誤診過,請您放心吧。”
安雅城回頭看看氣息趨於平穩的慕輕,從袖子裡掏出一些碎銀子遞給老者,“謝謝許大夫。”
“不用謝,不用謝。”老大夫收了銀子和東西,就走了。
安雅城回到車廂中,關切的問道:“慕輕,你好些了嗎?”
“人回來了嗎?”慕輕擡手揪住身邊人的衣服,焦急的問道。
“還沒有,想必快了吧。你不用擔心。”安雅城停頓了一下,又說道:“怎麼突然關心起明熙了?”
“我……總覺得他好像出事了……我不容易他有事,絕對不容許!”慕輕喃喃的說道。
安雅城目光一暗,垂下眼簾,一言不發。
小廝果然很快就回來了,他氣喘吁吁的說道:“二少爺,明熙不在匯賢樓。”
“什麼?!”慕輕驚叫,掙扎着坐起身子。
“據趙老闆說,是有客人點了明熙,然後把人帶回府邸留宿一夜,明早送回來。”見二少爺臉色不對勁,小廝連忙把話說完。
慕輕一震,在爭奇鬥豔的匯賢樓裡竟然會有人點不起眼的明熙?更何況他一直將自己手上的錢全部交給趙琪玉,讓他無論如何不要讓明熙接別的客人。
可是,爲什麼今天突然的就有人點了,而且趙老闆爽快地就將人放走?
“是誰?!”
“這個小的問了,但趙老闆死活不肯說,說是客人的事情他不方便透露。”
慕輕低下頭,修長的手指緊緊攥成拳頭,心中的不安還在繼續蔓延擴大,似乎要把他整個人都吞噬掉。
“你給我一直守在匯賢樓,等見到明熙再回來告訴我!”慕輕命令道。
小廝苦着張臉,但少爺的命令他不得不聽,只好無奈的又向匯賢樓走去。
“安兄,我頭很疼。”慕輕捂住腦袋,身體縮成一團,“我想回去了,今日就不與你喝酒了,實在抱歉。”
“沒事,你回家好好休息,不要多想,明熙不會有事的。”安雅城低聲安慰道。
慕輕只是點點頭,沒有再說話。
安雅城叫來一個禎元樓的夥計,給了些錢,讓他駕着馬車送慕輕回塗府。
回到府中,慕輕一聲不吭的把自己關在房間裡,塗遠卿和慕衍各自忙着事情,都沒有發現他的異常。
慕輕躺在牀上,胸口仍在隱隱的痛着,他輾轉反側,怎麼地都合不上眼睡不着覺。時間在一分分流逝,他從來沒感覺到夜晚是如此難熬,深藍色的天空好似永遠都不會亮,黑夜沒有盡頭一般。
終於天邊出現了魚肚白,幾顆寥若晨星還散落在天際,慕輕從牀上跳起來,衝出向府門跑去,一早起來打掃的家丁們看到二少爺衣衫不整,像個瘋子似的匆匆跑過,都呼啦啦地圍上來。
“少爺,您沒事吧?”
“讓開讓開,我沒事!”慕輕不客氣的推開擋在面前的家丁,跨過門檻,站在門口左右張望。
時辰尚早,大街上只有幾個行色匆忙的商販挑着擔子走過。
慕輕不安而緊張的唉聲嘆氣,在門口來來回回的踱步,他感覺自己再等下去肯定就要瘋了!
爲什麼派過去的小廝到現在還沒回來!
不知過了多久,塗遠卿和慕衍身穿朝服一前一後走出府邸,見到慕輕披頭散髮,站在門口都被嚇了一跳,他們想起今天慕輕是不用去宮中的。
“慕輕,一大早的站在門口做什麼?”塗遠卿嚴厲的問道,“看看你自己什麼樣子,還不快回去收拾乾淨了!”
“爹,時辰不早了,你快去宮裡,別耽擱了。”慕輕丟下一句話。
塗遠卿看看兒子,無奈搖頭,和慕衍一道上了馬車。
天逐漸地亮了,大街上的人也多了起來,吆喝聲此起彼伏,剛出鍋的包子香氣和蒸汽煙霧裊繞了大半個街道。
慕輕無力的坐在臺階上,雙手捂着臉,在心裡反反覆覆的念着“明熙一定沒有事”。
午時剛過,小廝終於回來了,慕輕不容他喘息未定就跳起來抓住人家的肩膀,厲聲問道:“怎麼樣,明熙呢?”
小廝累得直喘氣,他看着如鬼怪般的少爺嚥了口唾沫,斷斷續續的說道:“少,少爺……明熙還,還沒有回到匯賢樓……也沒人來和趙老闆說。我怕您着急,所以先回來和您說一聲。”
慕輕目瞪口呆,他鬆開小廝的肩膀,踉蹌地跌坐在臺階上。
匯賢樓有一個規定,凡是帶出去的小倌必須在第二天午時之前送回來,就算是還準備留人,也得要派個人過去和老闆說一聲交了銀子才行。
趙琪玉在帝都內勢力還算挺大,所以沒有一個客人不遵守這樣的規矩。
那麼,明熙是被誰接走了,又去了哪裡?!
昨天突然間的心慌預示着什麼?
慕輕只感覺頭痛欲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