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暗堅固的大牢, 寒風捲起一股腥氣,火光搖擺明滅,不知從哪間牢房傳出扭曲而慘烈的哀號求饒聲, 顯得格外詭異而令人膽顫。獄卒像雕像一般站在牢房門口, 目不轉睛, 直視前方, 似乎根本就沒有聽見那一聲聲可怕的嚎叫。牢房中的犯人們捂着耳朵縮在角落裡, 不敢去想象那個受刑的人變成什麼樣,而下一個會不會輪到自己。
伴隨着鐵鏈子相撞的聲音,一扇緊閉的門突然打開, 一個青衣男子大步走進來,獄卒恭敬的帶着他走到一間牢房前。
“大人, 您請。”
“多謝, 你先下去吧。”青衣男子吩咐道。
獄卒欠欠身子, 和站崗的獄卒們一起退下去了。
青衣男子眯起眼睛,隔着木頭柵欄盯着牢房中盤膝而坐、淡定自若的犯人。犯人大概五十多歲的年紀, 鬢上染霜,面貌端正,雖然身穿囚服但難掩斯文儒雅的氣質,他閉着眼睛,對被拷打犯人的哀號充耳不聞。
“邢大人, 您是認爲自己不會被拖到刑訊室去嗎?”青衣男子冷笑着。
犯人微微睜開眼睛, 掃了來人一眼, 隨即又閉上, 鼻子裡發出不屑的“哼”的一聲。
“我是該佩服您的膽識, 還是您的愚蠢呢?”青衣男子依舊笑着,那聲音冰冷的讓人心驚, “在這樣的環境中大人還是一副泰然的模樣,您是在指望着什麼嗎?”
犯人原本平展的眉間蹙起,終於是忍不住了,喝道:“賀謙之,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好了,不需要在老夫面前拐彎抹角!”
賀謙之不急不慢,看着那張因爲憤怒而扭曲的臉,說:“之前與您說的事情,不知道邢宗意大人您是否考慮好了?”
“我什麼都不知道,有什麼好說的?”邢宗意厲聲叫道。
“哦?”賀謙之打量着這位因爲貪污賄賂之罪而被押解到帝都的原陪都秣林府少尹大人,“難道大人還指望您背後的那個人會救您不成?”
邢宗意猛得站起身,指着賀謙之的鼻子罵道:“什麼背後的那個人?賀謙之,你可不要造謠!”
賀謙之慢悠悠的說:“邢大人不承認也無妨,只是賀某人要告訴你的是——沒人會來救您。告訴您一件事情吧,今天午時之前御史中丞吳大人去了某位大人府上,結果什麼東西都沒有搜查到……就算我不點明,邢大人也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吧?”
“什,什麼?”邢宗意的臉色突然煞白的可怕,身形晃了晃,伸手抓住木柵欄才穩持住。
“吳大人可是帶着人突然找上門的,仔仔細細,裡裡外外搜查了一遍,就算有機關暗室,也逃脫不了吳大人的火眼金睛啊。”
賀謙之的聲音很輕,但字字清晰,讓邢宗意心中的恐懼又加重了一層,後背已經有汗像蛇一樣緩緩滑下。
御史中丞吳秉昌不過任職兩年不到,但在官場上出了名的厲害,不僅是靠着強大的洞悉能力蒐集百官罪證,彈劾了無數官員,還有隻要是他上門搜查,那些不可見人的罪證就是藏的再怎麼隱秘,都能被他揪出來。
賀謙之又笑起來:“邢大人是想到什麼了嗎?還是願意答應我昨天提出的條件了?”
邢宗意很快又恢復了最初的淡定,說:“老夫不明白賀大人說這些做什麼?和老夫一點關係都沒有!”
“我想某位大人要的就是您這句話!”賀謙之意味深長的瞅着邢宗意,“和您撇清了干係,御史臺就查不到他任何罪證了。”
犯人沉默不語,低下頭看不見表情。
“邢大人,誰都救不了您,”賀謙之緩緩的說,彷彿一隻無形的手掐向邢宗意的咽喉,“明天就該是您被綁到刑架上去了,刑部的各種刑罰您應該都聽過的吧……”
忽然,刑訊室裡響起了悽慘的尖叫聲,寒風送來陣陣皮肉焦糊的味道,賀謙之不說話了,邢宗意打了一個哆嗦,臉色更加可怕。
過了許久,聲音才漸漸微弱下去,賀謙之接着說道:“老老實實的說出您知道的一切,就可以免於刑罰。不知道您是想不斷的被痛苦折磨,還是……”
“不會的,絕對不會的!”邢宗意開口叫道,聲音止不住地顫抖。
“如果有人想來救您,早就來救了,怎麼拖到現在還不見任何風聲消息呢?您現在只是一個累贅了,人家早就把您遠遠的扔了,您何必再袒護人家呢?”
邢宗意再也僞裝不下去了,他“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渾身上下顫抖不停。
賀謙之看着犯人,繼續說:“您犯的是斬首的重罪,您一死,您家中的孤兒寡母可怎麼辦啊?一定是流離街頭,受到歧視和唾罵。但您若是肯合作,指證那位大人的罪行,皇上倒是願意親自出面替您安頓好您的一家老小。”
“什麼?!”邢宗意擡起頭,感到不可思議
自從進了大牢後,他一直擔心的就是家裡人,害怕他們有個三長兩短,而皇上竟然願意幫他安頓好家人!
“您沒有聽錯,也不要有任何懷疑。皇上既然金口一開,自然就不會食言。邢大人,請您再仔細的考慮一下吧!是爲了一個不肯出面救您的人死命保守秘密落得個身首異處家人流離的下場,還是交代出一切,雖然不能保住性命但至少能保證您家人平安?”賀謙之滿意的看着惶恐不安的邢宗意,退後一步,“請大人您好好考慮吧,賀某就不打擾了。”
說完,他不等犯人開口答應,頭也不回的離開。
第二天,帝都裡依舊一副盛世太平的景象,人們忙碌着各自的事情,官員們仍然天剛亮就匆匆趕到宮裡去上早朝——皇上巡遊歸來,查出了不少問題,夠他們忙上好一陣子。
可是巳時剛過,一條消息從刑部傳出來,帝都裡立刻像炸開了鍋似的吵雜。
原秣林府少尹邢宗意在接受刑部、御史臺和大理寺的聯合審問後,供出了和他有密切來往的後臺——禮部侍郎包譽,並且指證了包譽所犯下的所有罪行。
雖然御史中丞沒有在包家搜出任何證明包邢兩人有來往的書信,但光靠着手上已經證實的其它證據,當即上奏給皇上。
不多時一道諭旨下達——暫停包譽一切職務,立刻交由御史臺調查。
包譽不承認與邢宗意有任何往來,但百密一疏,御史臺在包家附近嚴密的調查搜索後終於找到了可以證明邢宗意在帝都任職時常出入包府的證人,隨後一封匿名信悄然出現在御史臺,根據信中的提示,人們在包譽夫人孃家的後院裡挖出了一些書信,不僅證明了包邢二人有過密切的來往,同時牽出了更大的內幕。
包譽的書信中夾雜了一張端國的邊防守備圖,但那張圖上標註的繪製時間是四年前,筆跡與四年前通敵案中查獲的守備圖一模一樣,而且現今的邊境守備圖在與北齊的戰爭後做了很大的改動,由此爲冤獄徹底翻案。
包譽看到邊防守備圖的時候徹底懵了,知道自己的罪行已經無從隱瞞,爲了能將功贖罪免於一死,他供出了指示他僞造通敵信件陷害塗慕輕的正是禮部尚書安章!
四年前,是安章指使他讓內侍總管柳宣偷出邊防守備圖,請來一位難得一見的筆跡模仿高手按照塗慕輕的筆跡繪製了邊防圖和通敵書信。當時,模仿高手一時疏忽多畫了一張,他沒有在意,隨手夾進了重要書信中。之後,藉着刺殺事件,順理成章的栽贓陷害塗慕輕,以達到打跨塗家的目的。
邢宗意因爲包譽不願意救他,一口咬着他死不放,誓要拉他陪葬。包譽不想就這麼死了,乾脆供出上司禮部尚書安章,以求苟且偷生保住一條小命。
朝廷上一片譁然,皇上特別任命御史中丞吳秉昌爲調查官,聯合所有衙門徹查此事,查出所有參與到誣陷事件中的官員。
帝都內風雲驟變,人心惶惶。
事情在一個月後落下帷幕,真相大白,沉冤昭雪。
安章被免除了所有官職,投入大牢等待複覈後斬首,一切家產充入國庫。包譽雖然在誣陷案中提供了重要證據,但他貪污國庫、賣官鬻爵,罪大惡極,和安章一起等死。邢宗意早清楚的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但想到家人有了安頓,且看到自己的案子竟然引出這麼嚴重的事件後,多個大官陪葬,也無所謂了。
三年半前被冊封爲寧妃的安雅芸難逃其所犯下的罪過,被褫奪了頭銜關入冷宮,巨大的變故讓她在一夕之間瘋了。兩天後的一個清晨,宮人發現她自縊而死,但細心的宮人發現安雅芸是被人勒死後掛到房樑上的,有人猜測是太后不能容忍這樣的女人在身邊待了這麼多年,悄悄吩咐人做的。沒人會說出真相,那個曾經榮華富貴、野心勃勃的女人被裹進一張草蓆中扔到城外的荒山野嶺,這件事不了了之。
穩坐內侍府總管之位多年的柳宣在事情被揭發出來後,慌忙地收拾了東西逃出皇宮,在半路被抓獲時服下毒藥,毒發身亡。
安章的黨羽也被牽扯進來,狗咬狗,死的死,逃的逃,大樹倒了猢猻也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