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內侍總管小錄子恭敬的領着慕輕向養心殿走去, 一路上遇到不少宮人,遠遠的向他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着什麼, 小錄子狠狠地向他們瞪去, 宮人趕緊閉上嘴巴, 慌忙地走開。
慕輕低下頭, 當作什麼都沒有看見, 面色平常。
小錄子看他一眼,繼續向前走去。
兩人來到養心殿門口的時候,正巧碰到幾位大臣從裡面出來, 他們看到慕輕先是一愣,然後搖搖頭什麼話都沒有說, 各自散去。
“皇上, 奴才帶塗慕輕來了。”
“草民塗慕輕參見皇上。”慕輕下跪行禮。
顓孫澈非放下奏摺, 快步走到慕輕面前,親手扶他起身:“慕輕, 不需要多禮。今天我找你來呢,是想和你說一件事情。塗尚書和塗將軍已經復職了,我準備重新任命你爲起居舍人。”
慕輕欠欠身子,說:“草民愚鈍,實在不適合擔任任何官職, 請皇上收回成命吧。”
“慕輕, 你怎麼了?”顓孫澈非皺起眉頭, 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和我說話不需要這麼客氣, 我都有些不習慣。”
“皇上,您畢竟是九五之尊, 而且現在是在宮裡,禮還是必須的。”慕輕淡淡的說,稍稍後退了一步。
顓孫澈非僵住了,心裡產生了巨大的失落感——本以爲事到如今他們之間不該再有任何隔閡了,可是慕輕時常冷漠的好像他們從前根本就不認識,而有時候明明看到他一直笑着注視他,談吐如常。
他感覺自己越來越摸不透慕輕的心思了。
大殿陷入短暫的沉默中,顓孫澈非艱難的開口說道:“慕輕,陪我去御花園走一走,好嗎?”
“好。”
御花園中一片凋零之色,惟有雪松依然青翠如常,積雪已經融化的差不多了,露出光禿禿的草地,幾個內侍忙着將一些角落裡髒兮兮的殘雪也收拾乾淨。
太陽和煦溫暖,風也不像前幾天那麼冷了,又是一年春將來到。
顓孫澈非瞅着內侍們將殘雪打掃乾淨,眼中流露出期盼的神色,希望他和慕輕之間的那層隔閡也能冰融雪消。
“春天快到了,一切又是重新的開始。”顓孫澈非意味深長的說,仰望着湛藍的天空,眼角偷偷的觀察着慕輕臉色的變化。
“嗯。”慕輕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
“慕輕,回來繼續待在我身邊,好嗎?”
“我沒有這個才能,”慕輕自嘲道,撓了撓頭髮,口氣和表情不似殿上那麼生硬了,“你該是最清楚不過的,什麼官職都不適合我,還是讓我閒雲野鶴、平平淡淡的過完這一生吧。”
顓孫澈非問:“真沒有大抱負嗎?”
慕輕笑道:“我怎麼會有大抱負,若真是有也不會二十七歲還一事無成。”
“你……心裡還是有負擔有擔憂嗎?”顓孫澈非輕嘆,“我說過了,沒有關係,什麼事情都沒有關係!”
“是嗎?”慕輕笑着搖頭。
這時,風送來一陣陣歡笑聲,兩人尋聲望去看到一個衣着華麗端莊的年輕女子帶着一個三四歲大的小男孩嬉戲玩鬧着。小男孩小小的身子裹在一件明黃色的衣服裡,襯着一張粉嘟嘟的小臉煞是可愛,他看到不遠處的玄衣男子,喊了一聲“父皇”,小跑着撲進顓孫澈非的懷中。
年輕女子連忙跟上來,嘴裡喊着:“小心一點,敏政。”
顓孫澈非一直憂鬱的臉上展露出笑容,蹲下身子抱住年幼的兒子,寵愛的輕撫着兒子的頭髮。
“臣妾參見皇上。”年輕女子行禮,目光又轉向慕輕,莞爾一笑。
慕輕眨眨眼睛,恍然意識到面前的女子正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娘娘,忙不迭的恭敬的喊道:“草民塗慕輕見過皇后娘娘。”
“不用客氣,塗公子。”皇后和善的笑道。
慕輕略微有些驚詫,不知道是不是受以前聽說書人說的或者是看戲曲裡演的,特別是從前看到安雅芸那副囂張到不可一世的嘴臉的影響,在他心裡後宮的女人就是蛇蠍的化身,表面上客氣親切,暗地裡不知道使多少小手段把敵人逼到死路上去。
可是皇后卻大相徑庭,從她的眸子中一點惡意都察覺不到。
特別是在宮中流傳的那些流言蜚語,他以爲後宮的女人都該是恨他的,不會給他半點好臉色看。
看來,澈非娶到了一位賢良淑德的好妻子……
顓孫澈非一把抱起敏政,對慕輕說:“這位是我端國的大皇子顓孫敏政,我和張皇后的孩子。”
慕輕怔怔的看着小皇子,剛要行禮,顓孫澈非擡手示意不用。
“敏政今天有學到什麼?”
“吵着鬧着要讀三字經和千字文,”張皇后說,“現在也能背誦一些了,太傅誇敏政聰穎好學,以後一定會大有成就。”
顓孫澈非連說了幾個“好”字,開懷的笑起來。
敏政眨巴着黑寶石似的眸子看着慕輕,忽然咧開嘴巴“呵呵”笑着,熱切的向他伸出小手。
“敏政也喜歡塗公子呢。”張皇后笑意吟吟。
“慕輕,要抱一抱敏政嗎?”顓孫澈非說,“不過他有一些重,這個小饞貓就是喜歡不停的吃,哪天要是小牙壞了可別怪父皇母后。”
慕輕看看這一家三口,伸手將敏政抱進懷中,果然有些重,他吃力的抱着。小皇子歡天喜地的摟着他的脖子,“咯咯”的笑着。慕輕在敏政胳肢窩裡輕輕撓了幾下,小皇子笑的更開心了,小小的眼睛彎成兩道月牙兒。
“不如慕輕陪敏政玩一會兒吧,你們兩個看起來很投緣。”顓孫澈非說,看到慕輕微笑的樣子心裡跟着舒暢起來。
“是。”慕輕抱着敏政坐到一邊的亭子中,扮着鬼臉逗他玩。
顓孫澈非看着他們,對張皇后說:“敏政那麼聰明用功,以後一定會是一個好皇帝。辛苦皇后了。”
“臣妾是敏政的母親,都是分內之事。”
“以後朕會多抽空陪敏政的,看他每次見到朕時興奮高興的樣子,是朕太疏忽了沒能多來看看他。”
“皇上還是國事爲重啊。”
“可朕也是一個父親。”
慕輕微微側頭望着談笑風聲、恩愛有加的帝后二人,不禁笑了,有些惆悵,但更多的是感慨和欣慰。
他牽着小皇子的手回到顓孫澈非身邊,說:“草民在此多有不便,請皇上容許草民告退。”
“多留片刻,無妨的。而且你看敏政很喜歡你。”顓孫澈非勸道。
“可皇上和皇后纔是皇子殿下的親父母。草民告退了。”
顓孫澈非嘆口氣:“好,你走吧。”
慕輕向顓孫澈非和張皇后欠欠身子,後退幾步,然後轉身離開。出了宮門,塗家的車伕已經等候多時了,見二少爺終於出來了,連忙從車轅上跳下來。
“少爺,回府嗎?”
“不,先去一趟匯賢樓。”慕輕吩咐道,爬進車廂。
車伕驚訝道:“少爺,您……”
“快走吧。”慕輕說,放下簾子。
車伕不敢怠慢,連忙駕着馬車直奔匯賢樓。
匯賢樓依舊是老樣子,大白天的沒什麼客人,趙琪玉瞅見慕輕,整張臉都拉下來了,還未慕輕開口,他先說了:“塗少爺啊,說了多少遍了,明熙沒回來,沒回來!即使回來了,他也是去您府上,怎麼會來我這裡。這個小沒良心的,早就把我給忘了!”
“我這是最後一次來匯賢樓,讓我再去他房裡看看吧。”慕輕低聲說道。
趙琪玉半信半疑的看着他,說:“真是最後一次來?好吧,塗少爺您請隨意吧。”
慕輕頷首,來到後院,明熙住過的那間屋子。因爲明熙被帶走了,屋子又小,一直空下來,後來被趙琪玉當做了堆放雜物的庫房,一些擺設沒有動,只是空着的地方堆滿了大木箱子。
慕輕前段時間來過兩三次,第一次來的時候就問過趙老闆明熙回來了沒有,趙琪於給了他否定的答案。後幾次來,他將衣櫃裡一股老黴味的衣服都打包帶走,回到家後親手洗乾淨放進他自己的櫃子裡。
慕輕坐到一口大木箱子上面,環顧四周。
若是說四年前,所有人都以爲他死了,所以明熙沒有回來。但是現在皇上詔告了天下,明熙一定能聽聞到,就會趕回帝都的,但是半個月過去了,一點音訊都沒有,連書信也不見一封。
“明熙,你到底在哪裡?”
是仍然活生生的站在這土地之上,是在趕回來的路上,還是……已經在冰冷黑暗的地下,化爲枯骨。
慕輕搖搖頭,不敢再想下去了,他站起身在小小的屋子裡轉了一圈後,邁出門檻。
“塗少爺要走了啊,慢走,不送,後會無期!”趙琪於倚着一根柱子,向他招招手,笑的好像送走了瘟神一般。
慕輕沒搭理他,徑直出了匯賢樓的大門,正好瞧見一個白髮蒼蒼、佝僂着背的老者站在他家馬車旁,光溜溜的下巴讓他很快明白——這老頭是宮裡來的內侍。
老內侍看到慕輕,作揖:“塗少爺,太后召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