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輕斷定安雅城一定是哪根筋又搭錯了,否則不會對他的態度產生極其巨大而令人震驚的轉變。
安雅城失去記憶前的事情不談,光說那個誤會和會試時那句恐嚇的話,還有把他一路拖到宮門口的事情,慕輕就感覺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衝上去揪住姓安的衣領,扇上兩個耳刮子。
不過,指不定哪天姓安的又張牙舞爪的撲過來,想報復他了。所以本着“不見面就絕對不會有麻煩”的想法,慕輕一直躲着安雅城。
至於不要提見到過肅王的事情,他倒是一直記着,雖然一直弄不明白原因,但他還是忍住了沒和爹或者哥哥提起過。過了兩天,他在養心殿遇見過肅王,因爲被安雅城擋着,肅王似乎沒能認出他來,和顓孫澈非說了幾句話,就走了。
這幾天,那個資歷老些的起居舍人突然被調走,好像是去地方上做官了,來了一個比慕輕年輕一兩歲的新人。慕輕痛哭流涕,想着爲什麼不早幾天把人給調過來,這樣一來工作平均分攤一下,他也不至於累得像頭老黃牛了。
這天,做完事情慕輕早早的回到家中,他在府邸內轉悠了一圈發現父親和哥哥都還沒有回來,於是打算着晚飯去匯賢樓吃。
想來有許多天沒嚐嚐明熙的手藝了,他可是掛念的很呢。
慕輕換好衣服,還沒走出臥房的門,一個人影踉踉蹌蹌地闖進來,與他撞了個滿懷,一股濃烈的酒氣噴在他的臉上,燥熱而難受。
慕輕定睛一瞧,竟然是賀謙之!
這個平素裡極少沾酒的人,手裡提着一個酒壺,雙眼通紅,表情呆滯,端正俊雅的臉上滿是酒漬,連青色的衣衫都溼了一大片。
賀謙之醉了,左右搖晃着身子,不時有酒水從壺裡波灑出來,眼睛死死的盯着慕輕,嘴裡喃喃的說着什麼,分辨不清。
悲哀的看着眼前人,慕輕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又是因爲那個人吧?那個埋藏在心底的人,那個無意中含糊不清說出來的名字的主人。
“謙之……”慕輕嘆氣,上前關上房門。
若是給別人看到賀謙之大白天的喝酒,傳到爹耳中可就不好了。
賀謙之沒有說話,依舊盯着慕輕看。慕輕只覺得像有無數根針紮在身上一般疼。
醉醺醺的青衣男子將酒壺往桌子上一放,靠近到慕輕跟前,輕聲喚道:“慕,慕輕……”說着,他的臉就靠過來了。
慕輕的臉上掠過厭惡的表情,往旁邊一閃,躲過了賀謙之的吻。
“謙之,你醉了。趁我爹還沒有回來,你先在我房裡休息,我去弄一碗醒酒的湯給你喝。”慕輕想了想,還是伸手去扶賀謙之。
“不,慕輕,我沒有醉!”賀謙之甩開他的手,嘴裡噴着酒氣,“我清醒着呢!”
“別鬧了,賀謙之!”慕輕叫道,又拉起他的胳膊。
賀謙之“嘿嘿”的傻笑起來,沒有再掙開慕輕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那張近在眼前的臉龐,嘴裡有一絲苦澀的味道在蔓延,越來越濃,濃得他的心劇烈的疼痛起來,好像中了沒有解藥的劇毒一般。
“塗老爺要到晚飯過後纔會回來,沒有那麼快的,慕輕……”
“就算他今天不回來,你也不能這個樣子給下人們看見了!”慕輕沒好氣的說,歪歪扭扭地扶着他來到牀邊。
“你知道你爹去幹什麼了嗎?”賀謙之說。
“我管他老人家去哪裡了呢!”慕輕狠狠的瞪着賀謙之,“現在要管的是你,給本少爺老老實實的躺牀上不許動!”
賀謙之冷笑一聲,忽然抓住慕輕的肩膀把他重重地推倒在牀上。
天氣熱,堅硬的牀板上只鋪了薄薄的一層棉絮和一條牀單,猛然地被推倒在牀上,慕輕只感覺後背一陣疼痛,特別是後腦勺,都可以看到眼前有星星在亂晃。
“你瘋了,賀謙之!”慕輕罵道,捂着腦袋正在坐起來,賀謙之卻已經爬上牀來,將他壓在身子底下。
慕輕剛要開口,滾燙的脣已經封住了他的嘴巴,用力的深深吻着。
一瞬間,他憤怒極了,他不想再繼續以前那些荒唐的事情了,伸手想推開賀謙之,可一點都推不動。
只覺得嘴脣突然一陣刺痛,口腔裡一片血腥氣息,慕輕擡起手,毫不猶豫地一掌扇在那人的臉上。
“啪”的一聲響,賀謙之緩緩的擡起頭來,脣上亦是一點殷紅,眼神迷離而悲傷,他伸出手指輕撫過慕輕流血的嘴脣。
“給我滾下去!”慕輕怒吼道。
“不,不要這樣,慕輕!”賀謙之哀求道,微紅的眼中帶着水氣。
慕輕能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微微的顫抖着,脆弱的似乎快要支撐不住,猛得心相被一隻無形的手揪住一般的痛,痛得幾乎快要無法呼吸。
謙之,何必再這樣執着下去?
爲何不能學會放手?
不應該再這樣下去了!
一滴冰涼的液體落在慕輕的臉頰上,不偏不倚地正好點在那小小的淚痣上。慕輕擡眼,驚訝的發現賀謙之哭了,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不斷的落在他的臉上。
從小到大,第一次看到這個冷淡如冰般的男人哭。
賀謙之的手顫抖地撫摸着慕輕如玉般光潔的臉,一遍又一遍,眼神更加茫然。
“你……”慕輕停頓了一下,眼睛望着牀頂,最終下定了決心,“你喜歡的那個人是我的哥哥,慕衍,對嗎?”
那隻火熱的手猛然停住了,賀謙之怔怔的看着慕輕。
“知道嗎?”慕輕的目光回到身上之人的臉上,輕聲說着,“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眉頭總是不由自住的皺着……”
慕輕的手指滑過賀謙之的眉間,那裡依舊是一個明顯的“川”字。
“可你與慕衍待在一塊的時候,雖然表情一如往常,但是……眉頭是平展開的。所以,我想你深埋在心底的那個人一定是慕衍。我和哥哥長相頗爲相似,你就把我當作了他的替身,對嗎?你爲了能待在慕衍身邊,纔沒有參加會試,對嗎?”
心裡突然有一種說不出來的舒暢,慕輕緩緩的說着,臉上賀謙之的淚珠彷彿是他自己流的一般,滑過臉頰滴落在牀單上。
“什麼沒有大志向,你只是怕做了官要離開塗家而已,對嗎?回答我,賀謙之!”
賀謙之不可思議的凝視着慕輕,他哪裡會料到一向嘻嘻哈哈、不正經的塗二少爺竟然是知道的……
父親曾是塗尚書的屬下,後來因公務去世,母親受不了打擊也一病不起,後來丟下只有兩歲他的追隨父親而去。塗尚書可憐他孤苦伶仃,若是放任不管必定會活活餓死,於是將他接到塗家撫養。
他在塗家漸漸長大,和慕衍、慕輕成爲了最要好的朋友,經常在一起玩鬧。那時候他還羨慕着塗尚書是做大官的,也想着長大了要爲國出力。
慕輕從小就是個沒心沒肺的傢伙,任性的要命,動不動就哭鼻子,也不喜歡讀書,沒事總扯着他要玩耍。
而慕衍比他年長七八歲,總是很溫柔的照顧着他,給他買書買糖,有其他小孩子來欺負他的時候,總是慕衍及時出現把人趕走了。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慕衍的身影就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醒着的時候眼前晃動着慕衍的身影,晚上睡覺的時候夢裡也會出現。
居然會喜歡上一個男人,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與慕衍說,只要做有意無意的提示,可是慕衍從來都沒有反應過來。
一直到慕衍奉皇命前去邊疆鎮守,他仍沒能將愛慕之情說出口。
苦等了幾年後,慕衍回來了,他想說,卻依舊沒有勇氣。
他心裡清楚,慕衍或許根本不會像他樣愛上男人。
一直拖拖拉拉地下去,他待在慕輕身邊作爲伴讀,始終苦於法與慕衍更接近一些,也許至少待在喜歡的人身邊那種相思之苦會減輕一些吧?
後來慕輕被那個女人騙了成爲斷袖,再後來他借酒銷愁之後實在無法忍受下去,神差鬼使的拉住了慕輕。
兄弟兩人雖然像差了八歲,但是臉長得如此相像……
他覺得自己很無恥,把慕輕當作了替身,甚至三番五次的阻止慕輕去匯賢樓找那個明熙。
可他身不由己,他無法輕易的放手,因爲他對慕衍的感情實在太深太深了……
後來老爺將他調到慕衍身邊,表面上都沒有任何情緒變化,但心裡激動萬分,也許機會將要降臨了。
但是事實與想法永遠是有差距的,他不斷的做着暗示,慕衍仍無動於衷。
儘管如此,他還是不想放棄,不斷的欺騙着自己,直到今天得知了那個消息,讓他快要徹底崩潰!
“對不起,慕輕……”
“我只希望今後我們不要再做這樣的事情了,”慕輕說,“我們都不是真正的互相喜歡對方,何必要繼續傷害下去。”
全身的力氣被全部抽離了似的,賀謙之翻倒在慕輕身邊,雙手捂着臉,努力壓抑着不讓自己哭出聲音。
慕輕做起身,注視着痛哭中的人,長嘆一聲。
“謙之,不要再迷戀慕衍了,你該學會放手去追求真正屬於你的幸福。”
“不……我辦不到……”賀謙之哽咽道。
慕輕搖搖頭:“你好好的想一想吧,謙之。”說完,他大步離開。
房門輕輕合上的一剎那,賀謙之終於壓制不住內心的情緒,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