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怎麼了, 慕輕?”
“疼……”
“咦,怎麼會疼成這個樣子呢?好奇怪啊。”
“所以啊,明熙, 讓我在上面一次吧。”
沉默, 依舊是沉默, 鳥兒排着“一”字型的隊伍從窗外“唧唧喳喳”叫着飛過, “啪嗒”一聲, 其中一隻在窗臺上留下一灘黃黃綠綠的東西。
“好明熙,讓我在上面,嗯, 乖。哎喲——”
牀震動了幾下,傳來什麼東西撞在枕頭上悶悶的聲音。
“想在上面的話很簡單, 詩詞、猜謎和棋, 三樣中贏了我兩樣, 我們就換。”
“唔……你這不是欺負人嘛!和你比試了無數次,哪次不是我三盤全輸?換個好不好, 我們比試琴技吧!”
“我欺負你,有嗎?當初可是你說好了比這三樣你最擅長的,輸了也不能怪我啊?來,乖,不要哭了。”
“……”
清晨, 第一縷柔和的陽光灑進屋子中, 明熙端着水盆進來的時候, 看到慕輕裹着被子坐在牀上, 愁眉苦臉, 好像誰欠了他無數白花花的銀子過了期限還沒還似的。
“起牀,穿衣, 洗梳,出門!快一點,不要又遲到了。”明熙溫柔的笑着,從櫃子裡拿出一套乾淨的月白色袍子扔到牀上去。
慕輕吸了吸鼻子,從被子裡伸出一隻爪子扯過衣服,磨磨蹭蹭的開始穿。
“你看你,這樣系衣帶會成死結的。”明熙搖搖頭,俯下身替笨手笨腳的傢伙解開疙瘩,重新系好。
明熙的腦袋蹭得慕輕的下巴有些癢癢的,他聞到一股清淡的草藥香,突然嘴角一勾,摟着明熙的腰一翻身將人壓倒在牀上,還沒等他有進一步動作,只覺得肩頭微微的一痛,接着身體就動不了。
“慕輕啊,”明熙推開壓在他身上的人,笑眯眯,“不可以這樣的哦。要光明正大的贏了我詩詞、猜謎和棋。”
慕輕哭喪着臉——這是根本就贏不了的嘛,看來他一輩子都翻不了身了。
算了,還是算了吧……
肩頭的酥麻感很快就消失了,明熙收好指間的銀針,然後將他從牀上拉起來,洗好臉後,推到桌子邊坐下,拿起梳子給他打理亂糟糟的頭髮。
“我要宰了教你醫術的傢伙!”慕輕恨恨的說,眨巴着一雙淚眼。
明熙“噗嗤”一笑,說:“你找不到他的,所以乖乖的不要企圖反抗了。時候不早了,等會兒你在路上買點包子吃吧,要加快些腳步,不然遲到了院長又要扣你工錢。算來,你這個月快要扣光了吧?”
慕輕看着映在銅鏡中兩人的臉,漫不經心的說:“這還不是有你的醫館藥材鋪每月賺大把大把的銀子嗎?”
明熙哭笑不得,用一根月白色的帶子束好慕輕的長髮。
“那我去了。”慕輕依依不捨的拉着明熙的手,兩人慢騰騰的出了屋子,來到院門口,“今天不要太忙了,接半天的病患就可以了,注意休息。”
“好,我知道了。”明熙點頭答應,“你今天也要早點回來。”
“好,好。”打開院門,慕輕香香的在明熙額頭上“吧唧”一口,然後向大街上走去。
大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剛出爐的包子冒着騰騰的熱氣,肉混合着菜的香味在空氣中瀰漫,勾的人肚子大唱空城計。
慕輕買了兩個素包子,一邊吃一邊往書院走去。
要說他一個連會試都沒通過、懶散又沒多大學問的傢伙去書院教書絕對是誤人子弟,不過他不是去教學生四書五經、倫理綱常,而是教授琴藝。
當初他和明熙一路向南來到這座小鎮時,被明秀的山水、樸實的民風所吸引,於是打算就在這裡安居樂業。
明熙靠着四年來學習到的醫術,兩人湊出銀子開了一家醫館藥材鋪。明熙就是聰明,跟着老神醫的幾年將人家的本事全掌握在手中,醫術了得,加上人又和善,鎮上的百姓都喜歡到明熙的醫館來看病,生意自然興隆,他們的溫飽問題也不用擔憂了,小日子過的有滋有味、和和美美。
他不想閒着,正巧鎮上書院在招教琴的先生,就樂呵呵的過去了。
院長一聽他的琴聲,當即就表示要用他。於是他也有了一份差事,可惜他懶散慣了,隔三差五的遲到,院長扣了他不少工錢。
明熙總是安慰他“不要擔憂工錢的事情,只要你做的開心就好”,然後一大早的連哄帶騙的把他從牀上拖起來。
慕輕哀聲嘆氣,盤算着要把這個毛病改掉,他將最後一點包子皮塞進嘴巴里,加快了腳步,終於在書院關大門的前一刻衝了進去,年邁的院長和藹的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條細縫。
“塗先生,您今天總算沒有遲到啊!”
慕輕感到臉上發燙,向院長鞠躬行禮後,匆匆跑向書院的一塊空草地。此時草地上已經坐了十幾個學生,每人手上一副琴,眼巴巴的看着姍姍來遲的先生。
“我們來開始學習吧!”慕輕在自己的琴案後坐下,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
“好!”學生們齊聲回答道。
下課後,學生們抱着琴散去,慕輕坐在原地,想着新曲子的事情,連有人站在他面前大半天都沒有注意到。
“塗兄。”那人喊道。
“啊?”慕輕緩過神,擡頭看看對方,原來是同在書院裡教授六藝之一——算法的李叔駿。
李叔駿三十多歲的年紀,給人的第一印象是一位風度翩翩、溫文有禮的男人。不過在課堂上,他卻是全院最嚴肅認真的先生,據說不只一次把年紀小的學生給嚇哭了。慕輕第一次來書院的時候恰巧聽到他在嚴厲的斥責幾個頑皮的學生,此後見到李叔駿必定躲得遠遠的,來書院有段時間了,和李叔駿只小心翼翼的說過三四次話,總之兩人不熟。
慕輕好奇了,李叔駿來找他做什麼,還稱呼他……“塗兄”,聽着真夠奇怪的。
“不知李……李兄有何事?”慕輕問道,不動聲色的向後挪了挪身子。
李叔駿看看四周,笑着在慕輕面前坐下,和課堂上判若兩人。
“無事,隨便聊聊,不知道塗兄有空嗎?”
慕輕心裡哀嘆,他獨自一人呆坐在草地上,不是明擺着有大把大把的空閒時間嗎?
“有空,有空。”
李叔駿又看眼周圍,隱隱的有不安的神色,他細細的注視着慕輕,說:“聽說,塗兄……呃,這個……”
“李兄有什麼話但說無妨。”慕輕笑笑,他看出李叔駿似乎很緊張。
“與塗兄認識這麼久,看你是一位和他人相當容易處得來的人,”李叔駿摸摸自己的小鬍子,“所以找你隨意說說話。”
“哦。”慕輕點頭,心裡直撓癢癢——有什麼話快說啊!
李叔駿遲疑了半天,才繼續說道:“聽說,塗兄和明大夫感情相當好,不知道令多少人羨慕。”
“啊?”慕輕瞪着李叔駿,不知道他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爲什麼突然提這個?
他和明熙初到小鎮的時候,周圍鄰居當他們是兄弟也沒太在意什麼,後來發現他們關係親密的超乎了兄弟的範圍,漸漸地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隔壁家的張大嬸緊張地不再讓她兒子去他們家玩,看他們的眼神像在看倆爲非作歹的壞人,直到明熙的醫館開張,在小鎮上出了名。大夥對他們的態度在不知不覺中來了個大轉變,也就見怪不怪了,鄰里之間來往熱情,張大嬸經常來送好吃的給他們,有人去醫館看病時還說過羨慕他們感情好的話。
慕輕說:“多謝李兄誇獎。不知道李兄到底有什麼事情?”
“那個……”李叔駿支支吾吾,臉上浮起淡淡的紅色,“我……”
“李兄,請說。”
“沒事了,沒事了!”李叔駿突然哈哈大笑,站起身,逃也似的轉身離開了。
慕輕望着李叔駿的背影,抓抓頭髮——這傢伙到底怎麼了?
他正要繼續做自己的事情,猛然意識到一個問題,憑着他“敏銳”的感覺可以斷定……
“莫非李叔駿是個斷袖?來請教我感情問題的?”慕輕自言自語道,“否則爲什麼如此關心明熙和我,又臉紅了呢?”
慕輕啞然失笑,決定不去想這個問題了,反正和李叔駿也不是很熟,手指撫過琴絃,繼續彈琴。
傍晚時分,慕輕收拾好東西回到家門口,看到院門緊閉,心裡不禁好奇,擡手敲了敲,門“吱呀”一聲開了。他伸長脖子張望種了小樹、養了一羣小鴨小雞的院子,沒有一個人影,只有正屋有燭光。
慕輕走過去,驚訝的看到桌子上擺滿了各色佳餚,還有一壺上好的陳年老酒,滿屋子的香氣飄來飄去。
“今天是什麼日子?”慕輕翻着白眼,努力的想着,“還有,明熙人呢?”
慕輕在屋子裡轉了一圈,沒發現人,打算去廚房看看,剛踏出門檻,一個人影忽然蹦達到他身前。
“親孃咧——”他怪叫一聲,下意識的向後退去,不想腳後就是門檻,身形一個不穩,“撲通”一聲跌坐在地上。
明熙看看狼狽地坐在地上的慕輕,上前將他拉起來,苦笑:“你還是這麼不經嚇……”
“以後不許這樣玩我。”慕輕說,又指着桌上的酒菜,“今天是什麼日子,爲什麼做了這麼多菜?”
“嗯……你猜?”明熙歪着腦袋瞅着慕輕,笑意盈盈。
慕輕想了想,說:“前後一大段時日都沒有節日啊,難道是你的醫館生意興隆,打算開家分店?”
明熙搖搖頭:“錯!”
一聽好不容易想出來的最有可能的答案居然錯了,慕輕懶得猜了,摟住明熙晃來晃去:“好明熙,告訴我吧。”
明熙拿他沒辦法,說:“有些人啊,連自己生辰都忘記了。”
“呃……”慕輕恍然大悟,這纔想起今天是他的生辰,幾天來忙着譜新曲子連生辰都忘記了。
“所以我今天很聽你話的只接了半天的病患,也叫你早點回來的啊?”明熙拉着慕輕在桌邊坐下,給他倒了一杯酒,然後舉起自己的杯子,繼續說道:“祝你福如東海,壽比南山,長命百歲,萬壽無疆!”
“明熙,謝謝你。”慕輕感動的說,他凝視着明熙,心裡感覺暖暖的,和明熙一起將酒一乾而盡。
“說什麼謝謝,應該的。”明熙笑道,“快吃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可是特意去隔壁張大嬸家又學了幾道菜,你嚐嚐味道怎麼樣?”
“不用吃也知道明熙做的菜是天底下最好吃的。”
“那就快吃吧。”
“好!”
屋內歡聲笑語,屋外夕陽西斜,餘暉絢爛,天邊火紅的晚霞好似最絢麗的錦緞,美好而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