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 安雅城醒來茫然不解的詢問慕輕那夥人到底是什麼來頭,慕輕支支吾吾的以“流竄在城中的強盜團伙,所幸官府的人及時趕到人都被嚇走”給搪塞掉了。安雅城開始還有些懷疑, 後來也不再深究下去。
第二天中午, 盛大的送別宴會後, 端國的使團就要出發回國了。
裴汐蘭以京城有要事處理昨天連夜趕回去了, 所以安排手下親信大臣前來送行, 衆人在一片友好客氣的氛圍下踏上了回國的路程。
慕輕長長的嘆了口氣,這次該真的是永遠不會再見到裴汐蘭了。
說實話,真好。
又是長達十多天的長途跋涉, 慕輕終於回到帝都,他激動地歡呼雀躍, 儘管風塵僕僕、疲憊不堪, 但他恨不得立刻跳下馬車直奔回來, 沐浴更衣,和爹哥哥報個信, 然後去匯賢樓抱着明熙不撒手。
可是,一進了城門就遇到夾道歡迎的百姓,衆人就像打了大勝仗凱旋而歸的將士一般,馬車一路暢通無阻的直接奔到皇宮大門口。
“現在要做什麼?”慕輕無力的整理着官服,扭頭去問安雅城。
“出使歸來必須先覲見皇上, 彙報情況。”安雅城說, 擡手摘去飄落在慕輕頭髮上的枯葉, “很累很想休息是嗎?先忍一忍吧, 很快就會結束的。”
慕輕無奈的嘆氣, 和安雅城一起跟隨着鴻臚寺卿走過長長的甬道,步入大殿之上。早接到通報的顓孫澈非已經坐在金龍椅之上, 文武大臣們分列左右,看着他們。
“諸位愛卿辛苦了。”顓孫澈非免了使臣們的禮,眼睛掃過鴻臚寺的幾個官員,最後落在隊伍最末處的綠色官服的青年身上。
“此乃微臣職責所在。”馬琢畢恭畢敬的說道。
“將出使詳情細細的稟報給朕吧。”
“是,皇上!”馬琢滔滔不絕的將簽訂條約的前前後後,以及北齊太后對端國的祝福和大禮清單一一詳細的上報給皇上。
慕輕忍不住捂住嘴巴悄悄打了一個哈欠,努力地眨巴眨巴眼睛,不讓沉重的眼皮合上,又過了一會兒他整張臉皺的比苦瓜還苦,心裡不斷的埋怨着馬琢要講到何年何月。
突然感到有雙眼睛正瞪着他,像一根細長的銀針狠狠地戳在身上,慕輕擡頭一看,正好遇上塗遠卿的眼睛。他嚇得立刻清醒了不少,筆直的站着,過了好久,塗遠卿才轉開目光。
半天過後,馬琢終於報告完畢,慕輕不得不佩服皇上和諸位大臣聽了這麼久還能面帶微笑,厲害的不像是人!
“諸位愛卿辛苦了,朕要好好的犒勞你們。”顓孫澈非說着,站起身,“不過連日來舟車勞頓,諸位愛卿先回去休息吧。”
慕輕等的就是這句話了,顓孫澈非離開後,他喜滋滋的跟隨在諸官員身後,出了大殿,正準備追趕他爹蹭馬車一同回府,一個藍色的身影擋在他身前攔出去路。
“柳總管?”他遲疑的叫了一聲。
“塗大人請隨我來,皇上想要見你。”柳宣冷冰冰的說道。
慕輕差點要跳起來大叫——先前還叫他回去休息,後腳就單獨要他覲見,皇上耍他玩呢是吧?!
從他們身邊經過的幾名官員略微放慢了腳步,嚮慕輕投來奇怪的眼神。
慕輕很想回瞪過去,但他一瞧對方的官服。
算了!
臺階下,安雅城停下腳步擡頭望向慕輕這邊,眼中滿是擔憂,他正要走過來,卻被臉色很難看的安尚書拖拉着匆匆向宮門走去。
“塗大人請快些隨我來吧。”柳宣的語氣依舊冷的和三九天似的。
“柳總管,皇上召見我有什麼事情嗎?”慕輕小心翼翼的問道,生怕惹得這位柳大總管更不高興。
“我怎麼可能揣測到皇上的意思。”柳宣不耐煩的斜他一眼,轉身,“可不能讓皇上等得着急了,快隨我來吧,塗大人。”
“好……”慕輕衝柳宣吐吐舌頭,快步跟上。
顓孫澈非還沒回養心殿,就站在大殿後的甬道上等着,負手仰望蒼天,一羣侍衛宮人低着腦袋站在遠處。
柳宣走到顓孫澈非身邊,臉色緩和了不少,小聲喊道:“皇上,塗慕輕帶到。”
“你退下吧,朕要單獨和塗愛卿說幾句話。”顓孫澈非向他揮揮手,柳宣的臉上閃過不快,乖乖地退到那羣宮人那裡。
慕輕行禮:“微臣參見皇上。”
顓孫澈非凝視着慕輕憔悴的臉龐,日夜兼程趕回帝都顧不得多加打理,眼睛周圍一圈黑色,下巴上冒出了細短的胡茬子。
“此次去北齊很辛苦吧?”
“回皇上,北齊之行對於微臣來說受益良多,所以微臣不覺得辛苦。”
顓孫澈非露出一個欣慰的笑,他拍拍慕輕的肩膀,說:“愛卿多加努力……”說着,他突然沉重的嘆息一聲,手已經搭在慕輕的肩膀上。
那隻手溫暖而有力,慕輕心中“咯噔”,偷偷的瞟着玄色龍袍的男子。
那張英俊非凡的臉上露出抑鬱、無奈的表情,似乎有什麼無法說出口的心事。
沉默了很久,只有秋日的涼風在耳邊吹過的蕭蕭聲,偶有幾片枯黃的落葉貼着地面捲過。西落的夕陽照射在高大肅穆的紅色宮牆上,在灰色的磚石地上拉下斜長的影子,說不出的寂寞蕭索。
“愛卿回去吧。”
慕輕聽到顓孫澈非略帶疲倦的聲音,然後那隻手離開他的肩頭。
“微臣告退。”慕輕長身一揖,後退幾步,轉身離開。
拖着疲憊的身體一步一步挪回塗府,慕輕的第一個反應就是——走錯家門了!大門上貼着一對大紅色的喜字,屋檐上一溜排紅色燈籠以及打着花結的紅色幔帳,喜氣洋洋的好像大過年似的。
“二少爺,您回來啦!”管家王伯笑容滿面,迎上來。
“誰要成親?”慕輕指着紅色的喜字,傻里傻氣的問道。
“當然是大少爺了,吉日就在明天,二少爺回來的真及時。”
慕輕一怔,慕衍的婚事竟然這麼快就定下來了?去北齊前還沒有任何消息,隔了一個多月回到家時,都貼上喜字了……
“徐家的小姐?”他又問。
“是的,是的。”王伯連連點頭。
慕輕揪住管家的袖子,喝道:“賀謙之呢?”
少爺突然的一聲大喝,把王伯嚇得不輕,他抖抖縮縮的擡手往府裡指去:“謙,謙之在花園裡,我打那裡經過時看見了。”
慕輕丟下管家,一個箭步衝進府裡。
從小一起長大,這個時候他不能不去看看那個人。
賀謙之獨自一人坐在水池邊的石頭上,目光無神的望着水面,一塊接一塊的向水中扔着石子,激起一圈圈漣漪。
慕輕走到他身後,發出了很大的動靜,但青衣的男子卻沒有聽見。
“謙之……”慕輕低身喚道,在賀謙之的身邊坐下。
賀謙之依舊在往水中扔石子,過了許久才轉過頭看着慕輕,表情一如既往的冷淡,看不出悲傷或者喜悅。
“慕輕,你說的對,我該學會放棄。”他說,“這些天,我一直都在想這個問題……慕衍就要得到屬於他自己的幸福了,而我——”
慕輕靜靜的望着他,不說話。
“嘿,我真是夠無聊的,莫名其妙的喜歡上慕衍,明明知道不可能有結果,還那樣死命的糾纏着。
“讓自己痛苦還不夠,還讓慕輕你……難得在世間走一遭,何必要沉溺於悲傷,應該快快樂樂的活下去,追尋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對吧,慕輕?所以——
“是該放棄了。”
賀謙之的眼中隱隱的泛着晶光,他的身體在微微地顫抖着:“對不起,慕輕,我不該把你當做慕衍,不該刻意的阻攔你去見明熙。”
“都過去了。”慕輕垂下眼簾,淡淡的說道。
“慕輕……”賀謙之的聲音也在發抖。
“恩?”
“我想,”賀謙之頓了一下,“離開這裡。”
慕輕一驚:“什麼?!”
“我把自己困在這裡已經二十多年了,”賀謙之仰頭望着深藍色的天空,“如今放棄一切,是該出去好好的走一走,看一看了。”
“謙之……”
“謝謝你,慕輕。”賀謙之湊過來抱緊身邊的人,心中頓時覺得無比舒暢,壓在心頭多年的大石頭終於搬開了。
慕輕也抱緊他:“不用謝,我們是好兄弟嘛。”
第二天塗府舉行了熱鬧而盛大的婚禮,賓客絡繹不絕的上門賀喜,到處是人們笑聲。慕輕伸長了脖子在府中走來走去,終於在正廳的角落發現了沉靜的賀謙之。
“我想要看到那個人拜完堂再走。”賀謙之微笑着望向牆上懸掛的巨大雙喜字。
慕輕看着他,心裡驀然難過起來——從小一起長大,雖然不是親兄弟,但感情依舊深厚,如今他要走了,不知道何時纔會回來。
這時,外面想起響亮的鞭炮聲,是新郎接新娘回來了。接着在一片喧鬧聲中,身着紅色喜服的新郎和新娘在人們的簇擁下走進正廳,塗遠卿坐在主座上,笑呵呵的看着新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禮成,新人正式結爲夫妻,慕衍笑得如沐春風,牽着新娘的手向洞房走去,不少賓客鬨鬧着跟在新人後面。
“慕衍,祝願你幸福……”賀謙之說完,悄然退走。
慕輕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笑着祝福:“也祝願你能找到真正屬於自己的幸福,謙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