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過細小的門逢看了看屋內獨自一人彈琴的白衣男子, 看着他臉上和平常無兩樣的平淡神色,閔君德暗自舒口氣,轉過身往自己的書房走去。
之前在範啓那裡, 他們三個人制訂了詳細的計劃, 以確保早日萬無一失的進行, 而心思細密、人脈廣的他成爲這項計劃的實施者, 他們三人的性命就全盤掌握在他手中。
想到這裡, 閔君德拿袖子擦擦額頭。
從前雖然什麼殺人放火的買賣都幹過,只要妨礙了他的利益,連監察御史都敢一眼不眨的殺掉, 但這次畢竟不同了,要殺的可是當今聖上, 萬一不慎失手, 弒君大罪, 無處可逃,全家遭殃!
不過也算是天助他, 居然給他知道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
閔君德暗啞的笑了幾聲,關上書房門,走到書案後坐下,想起以前的一些事情。
四年前,他檯面上做着酒樓的生意, 在外人眼中不過是一個日子拮据的小老闆, 其實他暗地裡靠着不法的買賣牟取了暴利, 靠着和盜匪的關係巧妙佈局“救”了範啓一命, 順利接近這位新上任的刺史大人, 成了稱兄道地的好朋友,獲取了不少方便。
然後, 他遇到了淺墨,他的“乾兒子”。
那一天,他去北邊的一個縣城談完生意,匆匆路過一處樹林的時候,看到一輛馬車靜靜的停在路邊,車轅上沒有人。好奇之下,他走上去掀開簾子,看到車廂裡躺着一個昏迷不醒的人。
他見那人衣服乾淨,雙手修長素淨沒有老繭,想來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就在人家身上一陣亂翻,看看能不能撈到一些銀票之類的值錢東西,可是翻來翻去連一個銅板都不見。
他正失望着,人醒了,驚慌的問他“我怎麼會在這裡”。
見這個少爺模樣長的十分出衆,他心裡一時生了歹念,操起隨身攜帶的木棍就往人家腦袋上砸去,於是人又昏了過去。他連忙駕着馬車連夜往長燕郡趕,路上爲了行動方便,他接連給他餵了不少從南疆弄來的一種可以讓人陷入昏迷或者神情恍惚呆滯的奇毒。
到了長燕郡,他找來懂醫術的手下給少爺醫治,誰料到這位少爺似乎曾經服過大量的迷藥,與他的南疆奇毒產生變化使得人家失去了記憶。
不過,這正是他想要的結果——萬一人家還記得從前,就不好收拾了。
他給他重新取名爲“淺墨”,騙他是十二歲就跟在身邊的乾兒子,外出時遇到了盜匪才受的傷,然後花錢買通了周圍鄰居,並且請刺史大人假造了一份戶籍。
淺墨傷好的差不多,彈的那一首曲子迷倒了全酒樓的客人,名聲遠播。他自此靠着淺墨發了橫財,檯面上的生意越做越大,成了長燕郡的大富人。
要說他不在意淺墨過去是什麼樣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一直忙於手頭上大小生意,他也就真沒怎麼派人去打探過,想來四年中沒有外鄉人到過長燕郡尋人,他想淺墨也不過是普通人家的少爺,或許他的家人早以爲他死了。
可是,當派出去負責跟蹤淺墨的手下回來稟告淺墨今天行蹤的時候,他倒吸了一大口冷氣——時過四年,出現了認識淺墨的人,而這個人竟然是當今聖上。
說來也巧,這個手下曾經去過行宮附近,遇到皇上巡遊,看見過皇上的相貌,給他細細的描述了一遍並且畫下畫像後,他也認出募捐宴會的那晚淮思樓門口出現的奇怪人正是皇上。
淺墨究竟有什麼樣的過去,爲什麼會認識皇上?
這個問題他在去見範啓前一直在反覆猜測,但是在範啓告訴他皇上此行的真正目的後,他將問題遠遠地扔開,想的是怎樣利用淺墨殺掉皇上。
這時,響起輕輕的敲門聲,閔君德擡起頭,說道:“進來吧。”
門應聲而開,一個穿着灰布杉、矮小瘦弱的年輕男子竄進來,一副賊眉鼠眼的模樣,他隨手將門關上,向閔君德作揖:“閔老闆,小的來了,不知道有何吩咐。”
“自然是有銀子賺的好事了,單寨主!”閔君德拉開一個抽屜取出一張銀票,“爲刺史大人辦件事情,賞金豐厚,這是定金。”
單寨主,雖然他嘴上這麼說,但單弘其實不過坐在城外錦平寨第三把交椅上而已。他和錦平寨頗有些淵源,曾經幫助過大寨主躲過官府的追捕,此後他們結下生死之交,錦平寨上下死心塌地的爲他辦事,專幹攔路搶劫殺人放火的勾當,雖然看上去一羣五大三粗的烏合之衆,但辦事幹淨利落,沒讓他失望過。
錦平寨的人在他的指點和範啓有意無意的包容下,不在自家地盤上做事加上巧妙僞裝,犯下的累累命案全都嫁禍到其他盜匪寨子上,所以逍遙法外的現在。
五年前是他指使錦平寨的盜匪喬裝成流民攔路搶了範啓的銀子,然後他“巧合”的路過事發地點,救了人。
三年前也是他派錦平寨的人殺了監察御史郭文昭。
與錦平寨緊密的聯繫讓他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早就是一條船上的人。
單弘一瞟銀票上的數額,滿臉堆笑:“哎喲,爲刺史大人辦事是我們的榮幸,給銀子真是太……呵呵。”
“拿着吧。”閔君德將銀票推給單弘。
“那小的就收下了,多謝閔老闆和範大人。”單弘嬉笑着將銀票摺好收進懷中,然後繼續說道:“不知道這次要殺的是什麼人?難道又有監察御史來查了?”
閔君德咳嗽幾聲,神情平靜如常:“殺誰你們無須知道,只要按照我的話辦事就行。”
“是,是。”單弘連連點頭,搓着雙手,“不知道是什麼事呢,老闆?”
“你過來。”閔君德招招手,待單弘走到近前俯下身,他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單弘點點頭,又後退到原來站的地方。
閔君德看單弘一眼,又打開一個上鎖的抽屜,取出一枚玉佩,說:“辦事的時候,你把這個帶在身上。如果失敗了,將玉佩扔掉。”
單弘接過玉佩,臉色大變,他驚慌的問道:“這,這不是範……”
“不要多話,”閔君德打斷他的話,神色依舊,好像做的不過是一件稀鬆平常的事情,“記住,若是失敗了將玉佩扔在那個地方,能逃走的話,迅速回到長燕郡,若是逃不走務必要發射煙花訊號,然後派人殺掉……範啓,僞裝成他自殺的樣子。”
單弘嚥了一口唾沫,囁嚅道:“爲什麼要殺範大人,我們不是爲他辦事的嗎?”
“可當年救了你們寨主一命的是我閔君德啊?”閔大老闆靠在椅背上,笑着望向錦平寨老三,
“如果你們不想和範啓一道去送死,你可以不殺他。”
單弘一聽,單膝跪地:“小的聽從閔老闆的命令,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很好,事後我會付你們一筆很可觀的賞金。”
“小的先謝謝閔老闆了,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小的退下了。”
“好好去準備吧。”
單弘欠欠身子,轉身出去了。
閔君德又從另一個抽屜裡拿出一摞帳簿,一本接一本的扔進一旁的火盆中,看着紙張在火焰的舔噬下慢慢捲起變黑,化爲焦黑的粉末,心中一片釋然。
將帳簿全部燒掉後,閔君德得意洋洋的拿起案上的毛筆,在紙上寫下端正的“遺書”二字,而筆跡與長燕郡刺史大人一模一樣!
******
“快點,快點。”矮個子少年拉着白衣男子的手,腳步匆匆地穿過人羣,拐進一條人相對比較少的小街道。
“等等,小繁。”淺墨猛得停下腳步,喘着粗氣喊道,“你到底要帶我去什麼地方?”
小繁見公子又停下步子,急得直跳腳,叫道:“公子,您去了就知道了,快點,就快要到了。”
淺墨叉着腰喘氣,剛纔小繁拉着他一路狂奔,他感覺自己的心都快跳出來了,累得差不多要癱在地上。
“你若是不說,我不會去的,”淺墨故意說道,“一大早把我拉出來,還神神秘秘的,在玩什麼呢?”
“前面就是的了,”小繁指指前面一塊空地,又伸手去拉淺墨的胳膊,倔強的非要把人帶到那裡去不可,“公子,小繁知道您最好了,先不要問了嘛!”
“好吧,好吧,我跟你去。”淺墨無奈,跟着小繁走過去。
空地上,一棵孤零零的大樹矗立在中央,葉子都掉光了,看不出是什麼品種的樹,枝幹上覆蓋着厚厚的一層雪,一些細弱點的枝椏都被壓彎了,不時有雪簌簌而落。
此時正有兩個穿着厚厚的棉襖、大概七八歲的小孩子手牽手站在樹下,他們稚嫩的小臉上滿是快樂的笑容。
小繁在離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腳步,淺墨好奇的看看他,又望向小孩子。
“你願意嫁給我吧?”小男孩對身邊的女孩說道。
小女孩用力的點點頭,大聲說道:“嗯,我願意嫁給你。”
寒冷冷冽的北風在恍惚間變得柔和起來,輕輕吹拂過,枝頭的雪簌簌飄落,彷彿春日裡繽紛的落花,在幾個人身周飛舞,晶瑩璀璨。
小繁咧開嘴巴笑了,他轉頭看着不動聲色的白衣男子,悄悄地矮下身子偷看他白紗後的臉。
他看到那張傾城絕世的臉上有一顆淚珠從眼中緩緩淌下。
身後傳來腳步聲,小繁扭頭一看,是那個之前找過他,要他把淺墨帶到這裡來的人。
“慕輕。”那人喚道。
淺墨摘下斗笠,臉色在冬日的陽光中顯得蒼白透明,風吹起他披散而下的長髮,他轉過身看着顓孫澈非,眼中流轉着深深的哀傷痛意——
“難道你不知道,我們已經回不到過去了嗎,澈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