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巍峨宮殿猶如靜靜蟄伏千百年的巨獸, 冷冷的注視在這巨大牢籠中兀自掙扎不休的人們。
重重帷幕後,一襲華服的女子坐在明滅不定的燭光下,手中拿着一封密函, 寥寥數字, 卻讓她心頭一震, 眼睛瞥向跪在她腳邊的黑衣男子。
“怎麼辦事的?!”裴汐蘭恨恨的擠出五個字。
黑衣男子面容依舊平靜:“請太后娘娘責罰。”
裴汐蘭閉上眼睛, 牙齒咬着嫣紅的嘴脣, 胸口垂掛下的珠寶在微微顫抖,良久之後她才睜開眼睛,眸子中一片森冷, 緩緩的說道:“罷了,罷了。皇上的性命暫且留着, 但是那個人……絕對不能留!繼續密切關注, 見機行事!”
“是, 屬下遵命。”
“下去吧。”裴汐蘭疲倦的說道,手撐着額頭, 再次閉上眼睛。
黑衣男子悄無聲息的退出宮殿。
輕輕的嘆息從女子的朱脣中吐出,她又看了一遍密函,然後鬆開手指,紙張宛若一隻巨大的蝴蝶翩翩落地。
第一次派人去殺那個交付了真心的男人的時候,她終究是無法狠下心, 所以將他放走。可是, 心底的擔憂卻並沒有消退, 反而日益濃重, 她越來越擔心和端國皇帝走的如此近的慕輕, 有朝一日會說出她的秘密。
那種擔憂讓她徹夜不安,最終下定了決心——
既然已是陌路人, 何必再有所顧忌?
接着,又是朝中大臣突然倒戈向支持戰爭的一派,紛紛上奏要求毀掉約定繼續進攻端國,試圖將其吞併,做天下的霸主。
她不想要打仗,但是朝中的公論一浪高過一浪,爲了不讓朝臣們有反感,不背離民心所向,她不得不答應。
“擒賊先擒王”,所以她派出了兩撥人馬,其一是混入帝都皇宮,等待時機刺殺顓孫澈非——那個零落皇室的僅存嫡系,失去君王的國家必將軍心大亂,正是吞併的絕好機會。而剩下的一批守在塗家周圍,暗殺掉慕輕的。
只要他死了,秘密或許就能長久的保守下去。
可是,剛剛看了密函,她卻無比的失望——顓孫澈非微服前往塗府,正是齊齊將二人斬殺的大好機遇,可不想被半路殺出來的人給破壞了。
皇宮和塗家都加強了守備,想要再次行動恐怕難上加難。
不甘地重重一拍扶手,裴汐蘭霍然起身,目光決絕。
不管如何,一定先要將塗慕輕除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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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時分,顓孫澈非睜開眼睛,視線從模糊漸漸變得清晰,他看到牀邊守侯的宮人露出欣喜的神色,然後急急忙忙地端來湯藥。
“皇上,太好了,您終於醒了!”柳宣激動的說,“您已經整整昏迷了三天,太后娘娘急得不行。”
顓孫澈非想張口說話,但是胸口徹骨的疼痛讓他虛弱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服下湯藥後,他終於感覺到恢復了一些力氣了,掙扎着問道:“慕輕呢?”
正高興的幫皇上掖被角的柳宣動作猛得一停滯,臉上閃過厭惡之色,說:“塗大人感染了風寒,在府中休養。”
想到那日慕輕異常的情況,顓孫澈非的心裡更急了:“朕想見他,想必他現在也很想見朕……朕有很重要的話和他說。”
“皇上,太后娘娘下旨禁止塗家任何人出入,而且塗大人有重大嫌疑,皇上還是不見爲好,請安心休息吧。”柳宣淡淡的說道。
顓孫澈非一驚,想要坐起身,但稍稍一動,傷口就火辣辣的痛。
“皇上,小心不要讓傷口裂開了。”柳宣輕輕的按住顓孫澈非的肩膀。
“你是說太后認爲刺客是塗家派出的嗎?這怎麼可能?!塗家幾代爲官,對朝廷忠心耿耿,絕對不可能派人刺殺朕!”
“皇上,這件事情已經由刑部在處理了,很快便會有真相。”柳宣低聲說道,希望能打消皇上見塗慕輕的念頭。
“不,立刻傳塗慕輕覲見!”顓孫澈非猛然加重了語氣,一旁的宮人們個個噤若寒蟬,低着頭不敢看牀上的帝王。
“皇上,塗大人正在養病,而且太后不允許塗家人……”
“住嘴!”顓孫澈非忍耐到了極限,暴怒,強忍着傷口的疼痛,“到底這個天下是朕說了算還是太后說了算?柳宣,跟在朕身邊多年,難道你不知道嗎?!”
柳宣見皇上發火了,唯唯諾諾,不敢再多言,退出養心殿去。
顓孫澈非出神的望着幔帳,目光中漸漸流露出難以言喻的悲傷,以及淺淺的慶幸,他慶幸着自己還能活下去,還能對那個人說出埋葬在心中已經許久的話。
一絲自嘲和苦笑浮現在蒼白的脣上,顓孫澈非合上雙眼。
爲什麼不早一點告訴那個人,偏偏懷着私心與執拗直到將彼此都傷害,纔要坦白。但是,如今開口說了,是否還能挽回那個人的心。
短短几天好像滄桑幾十年,那麼那麼多的事情與糾纏,那個人爲了別人痛苦瘋狂的樣子還在腦海中不斷閃現。
是否,時光匆匆,萬事萬物,身不由己,他們已經彼此錯過,一切都遲了……
眼睛有些酸澀,顓孫澈非又睜開眼睛,努力抑制着淚水流出來,在別人眼中他一向是英明剛強的帝王,怎可以讓人看到他如此軟弱的一面。
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外面傳來了紛亂的腳步聲,接着響起柳宣的聲音:“皇上,塗大人到了。”
顓孫澈非轉頭望去,看到那個臉色蒼白如紙的青年依舊一襲月白色的錦袍,靜靜的站在那裡,眼神複雜。
“草民參見皇上。”慕輕恭敬的下跪。
“你們都下去吧,朕要和塗慕輕單獨的談一談。”顓孫澈非吩咐道。
有了前一次的教訓,柳宣不再怠慢,揮手示意殿內的宮人一起出去候着,臨走前,他怨毒的瞪了跪在地上的人一眼,然後在踏出養心殿後,向天慈宮方向走去。
偌大的殿中只餘下慕輕和顓孫澈非兩個人,他們都沒有開口說話,彷彿在斟酌着詞語,殿內安靜的只有輕輕的呼吸聲。
“慕,慕輕,”顓孫澈非喚道,感覺這兩個字好像千斤重的石頭壓在舌尖上,讓他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氣才說出口,“到榻邊來,我有話對你說。”
“是。”慕輕應道,站起身走到牀榻,注視着那張雖然毫無血色卻仍英武丰神的臉龐。
自從三天前刺殺的事情發生後,他斷斷續續的在夢中見到這張臉,他總是感覺到似乎從前發生過什麼事情,但是卻被隱藏在重重迷霧之後,任他努力都無法探尋到真相。
而他斷定真相就握在顓孫澈非的手中,所以他非常想見他,找到答案。
“皇上,請告訴我真相,你究竟把我當作誰?”慕輕急切的問道。
“慕輕,你能留在我身邊,不離開嗎?”顓孫澈非問,目光中帶着熱切的期盼,手指緊緊地揪住牀單。
“不,我會盡快帝都去尋找明熙。”慕輕冷漠的答道。
“我救了你一命,都無法挽留住你嗎?”
“你拿救命之恩來……”
顓孫澈非搖搖頭:“我尊重你的選擇。那麼,我現在把一直要和你說的事情告訴你……”
殿中又安靜了很久,兩人默默的注視着對方。
“慕輕,你都忘了嗎?”顓孫澈非苦笑。
慕輕愣愣的看着他:“嗯?”
“所謂我把你當作某個人的替身的那個‘某個人’……”顓孫澈非凝視着慕輕墨色的眸子,不知是喜是悲,“就是你啊,慕輕!”
“什……什麼?”慕輕無法相信,踉蹌倒退一步。
顓孫澈非的目光又落在慕輕的右手上,帶着疼惜的神色笑道:“還記得你右手上的傷疤是從哪裡來的嗎?”
慕輕順着他的目光低下頭看自己的手臂,擡起左手將衣袖擼上去,露出那一道淺淺的細長傷疤。
“你,你是……”慕輕震驚。
顓孫澈非掙扎着從牀上支起上半身,幽幽的看着月白色衣衫的青年,吐出一句話:“慕輕,你曾經說過要嫁給我。”
慕輕愕然,腦海中塵封多年的那道記憶之門瞬間打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