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帝王之家, 與生俱來的不僅是無限的光輝和享受不盡的榮華富貴,還有糾纏一生的夢魘。用一條黃金鐵鏈將人死死的鎖在高位之上,只有死亡方能掙脫。
顓孫澈非至今還能清楚記得從小到大在皇宮中的種種一切。
爲了皇位、權勢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 不知道有多少死在了暗算中, 不知道有多少還未出生便死在腹中的胎兒。你不想要皇位但不代表別人這樣認爲你, 任何一個皇子都是覬覦皇位之人的眼中釘。
爭, 或許還有條活路。
不去爭, 惟有死。
他是先帝最小的兒子,聽母后說他還未出生時便有心懷嫉妒的人暗中下藥,幾經磨難才降臨人世。但是災難還遠遠沒有結束, 一路上各種陰謀紛至沓來,他和母親在深宮中相依爲命, 不知花了多大的氣力才一一躲避過, 想來真叫人後怕。
在他的記憶中, 龐大輝煌的宮殿就是一座吃人不眨眼的巨獸,那些笑裡藏刀的人們就是來自陰間的鬼魅。除了父皇母后, 他沒有親人沒有朋友,冰冷冷的在孤獨中長大。
十三歲那年,母后意外得知有人想要再次加害於他們,於是藉着省親的名義帶他出宮,悄悄的安排在塗家以避人耳目。
在塗家, 他第一次遇見慕輕, 那個笑得陽光燦爛、不正經的漂亮少年讓他知道了歡笑, 讓他從小冰冷的心第一次感受到了溫暖。那一夜也是他活了十三年晚上睡的最安穩的一次, 懷抱着慕輕, 他突然就想這樣一直一直抱下去,不再放手。
誰料消息走漏, 第二天,刺客還是找上門了,他以爲自己會死在那寒光閃閃的刀下,但是慕輕毫不猶豫地將他推開……
那一刻帶來的震撼,至今都無法用言語來表達。
他守在慕輕的牀邊,希望他能早點醒來。可是直到母后來接他,人依舊沒有醒,他不得不離開。
“慕輕,等我,我會回來找你,到時候請你一定要留在我的身邊。”
他留下了這句話,然後回到那個陰森可怕的皇宮中。
此後,他一直心心念念着那個少年,可是在嚴密的宮中,他許久都無法得知慕輕的消息,更沒有能力再去見他。皇宮與塗家只相隔了幾條街,雖然近在咫尺卻又是遠在天涯,將他們生生隔斷。
那股想要再見面、想要在一起的願望卻支撐着他逐漸堅強起來,勇敢的去面對來自皇兄們的威脅。
一恍六年過去,父皇病入膏肓,眼看快要駕崩,皇位之爭更加激烈。在母后一族的幫助下,他剷平了大部分的威脅,順利的登上了皇位。
在登基後,他的第一個想法就是去找慕輕,可是接踵而來的國事讓還未坐穩寶座的他忙得不可開交,依舊是沒有時間去見他。
一直到無意中在郊外攔下那輛馬車,宿命般的相逢,他一眼就認出了朝思暮想的人,可是那個人卻沒有認出他來。
難過與悲傷瞬間充滿了心胸。
也不知道出於何種想法,他沒有挑明,而是在微服私訪後匆匆回到宮中,命人暗中關注,隨時彙報消息。
當他得知他名落孫山、被趕出家門的事情後,第一時間讓內侍去了塗家把人招進宮中,任命了官職,留在身邊。
他彆扭的不想親自指出,而是想讓慕輕自己認出他就是“小非”。可是朝夕相處了那麼久,慕輕卻還是沒有認出。
他着急、難過、生氣,可是就是不想親自點明。
接着,發生了那件事情,慕輕以爲是他做的,以爲他把他當做可悲的替身……
終於,再也無法忍耐下去,他拋開了面子,把事情挑出來。
一時間,只覺得心中舒坦了許多,但是……
顓孫澈非不敢去看慕輕,不敢去聽他說什麼,他怕自己這十年來不過是一廂情願,慕輕或許根本就不會留在他的身邊。
明熙纔是慕輕真正愛着的人吧?
那個少年如此溫柔寧靜而美好,令他心生嫉妒,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要派人去除掉,他不忍心傷害這樣一個美好的人。
長久的沉默,奢華的宮殿中氣氛壓抑而尷尬。
“慕輕……”顓孫澈非艱難的張口。
慕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默默的望着黑色的地面,但是他的手卻在不自主地顫抖着。
在那一場刺殺劇目的重演和顓孫澈非的提醒下,他終於記起了發生在十三歲那年的事情,傷疤竟然開始微微的刺痛。
那年,巨大的刺激和驚嚇讓他渾渾噩噩的在牀上整整躺了一個多月,傷口都癒合了才醒過來。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那件事成了遙遠而模糊的影子,再也想不起來。
當他問起手上的傷疤從何而來時,父親含糊的說是他調皮從假山上滾下來刮傷的,之後避而不談。
“原來如此。”慕輕輕撫過那道傷疤,腦海中不斷的閃過兩個少年勾肩搭背、嘻嘻哈哈的畫面,還有大樹下的那一問一答,接着又出現了這幾個月和顓孫澈非在一起的所有事情——
太后面前的針鋒相對,落水時的飛身相救,一起喝茶談笑,以及在沒人外人時,沒個樣子的打打鬧鬧,顓孫澈非一直用“我”自稱……
太多太多的一切一切。
“我沒有把你當作替身,我心裡掛念的那個人就是你,慕輕。”顓孫澈非哽咽道。
慕輕略略遲疑了一下,然後走到牀邊坐下,輕聲問道:“那麼,你的心到底是如何想的?”
顓孫澈非再次沉默了,他不敢說出來,他真的很怕慕輕……
也許這也是他一直以來沒有說出來的原因吧。
“告訴我。”慕輕再一次問道,聲音在顫動,心中充滿了茫然與困惑,想要急切的知道答案。
“我……”顓孫澈非剛開口,卻聽外面突然傳來一個男人的驚慌的尖叫聲——
“救駕,救駕!”
難道是宮中混進了刺客?
顓孫澈非心中一驚。
接着,養心殿的門被“嘭”的一聲撞開,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後,一個身高馬大、穿着一品官服的男人領着一幫侍衛衝進內室,不由分說的揪住慕輕的手臂,將他從龍榻邊拖開。
“你們在做什麼!”顓孫澈非發怒。
“皇上,您沒事吧?臣救駕來遲,請皇上降罪!”那個男人跪在地上。
“什麼?!”顓孫澈非不解。
“太后娘娘到!”柳宣的聲音在這時候響起,一屋子的人又全跪在地上請安。
太后腳步匆匆地走到牀榻前,看看內室中的衆人,向那個男人呵斥道:“刑部尚書,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帶這麼多人擅自闖進來打擾皇上!”
刑部尚書磕了一個響頭後,嚴肅的說道:“太后娘娘,臣全是爲了皇上的安危着想,纔不得已未經傳召闖進養心殿來的,如果皇上和太后娘娘想要責罰臣,請先聽臣說完原由,再任由皇上和太后娘娘處置。”
顓孫澈非看到眼前這副情景,暗叫“不好”,想要阻止,卻聽太后先發話了:“好,尚書大人你先說,若是無理取鬧,哀家定要你項上人頭!”
“是!”刑部尚書應道,然後從懷中抽出一張火漆封的信,由柳宣呈給皇上和太后過目。
裝孫澈非和太后看了一遍後,雙雙大驚失色。
“這是什麼!”太后連忙問道。
“回稟皇上、太后娘娘,這是臣安排在吏部尚書塗遠卿家的調查的人手不久前在塗家附近,從一個形跡可疑的人手上截獲的東西,是一封交給北齊的通敵情報,詳細的描述了我國邊防與軍隊情況。”
太后的目光凌厲的掃嚮慕輕:“塗家附近嗎?”
“是的。”刑部尚書說,“可疑的人已經吞毒自殺了,臣知道事情非同小可,又得知塗慕輕進宮面聖所以急忙就趕過來了。來之前,臣特地從塗家要了一份塗慕輕抄寫的書冊,路上經過比對……確定是同一個人所寫!”
慕輕霍然擡起頭來,瞪着刑部尚書。
“塗慕輕,你竟然敢通敵賣國!”太后嚴厲的喝道。
顓孫澈非慌亂起來,臉色煞白如紙,胸口的傷更加疼了,似乎要撕裂開來一般。他認出了通敵情報上的字,確實是慕輕寫的。
究竟是怎麼回事……
“不,我沒有!”慕輕爭辯道。
“證據確鑿,豈容你抵賴?”太后怒目。
“不,不!”慕輕拼命地搖頭,語無倫次,“這不是我寫的,不是我,我沒有通敵!”
“皇上,太后娘娘,”刑部尚書再次說話,“第一,塗慕輕曾出使北齊,所以與北齊有一定的接觸;第二,這樣機密的東西,也只有在皇上身邊的人才能拿到,例如曾做過起居舍人的塗慕輕;第三,皇上微服私訪塗家,理應沒有外人知道,可是卻在塗家遇刺;第四,塗府一直以來被嚴密的監視,可偏偏情報出現在了塗慕輕收到傳召面聖的時候……”
“住嘴!”一直一言不發的顓孫澈非突然怒吼道,將殿內的人齊齊嚇了一大跳。
顓孫澈非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太后心疼的坐在牀沿,給兒子順氣。
“絕對不可能是慕輕做的,絕對不可能……”顓孫澈非一邊喘氣一邊掙扎着說着。
“皇上,如今是證據確鑿啊!哀家知道你賞識塗慕輕是個人才,但是在此等大事上可千萬不能感情用事啊!”太后勸說着,乜斜慕輕一眼。
慕輕跪倒在地,臉色蒼白的可怕,豆大的汗珠從臉頰上流下。
“請皇上,太后娘娘明鑑,草民真的沒有通敵賣國!”
“那麼這份情報要如何解釋?”太后冷冷的問道。
“草民不知道……”
“哼,你做的被揭穿了,當然說不知道了!”太后冷笑,向侍衛們命令道:“將他關入刑部大牢聽候發落!”
顓孫澈非只覺得身上的力氣漸漸流失光了,他吃力的扯扯母后的衣袖,想要說話,但是又被太后搶過了話茬:“皇上,您大傷未愈,還是多加休息吧!這件事就交給哀家和刑部尚書大人處理吧。是非對錯,一定會給一個公道的裁決。”
顓孫澈非望向慕輕,看到他也在看着他,淚水快要滑出眼眶。
命令不用再說第二次,侍衛拖着大呼“冤枉”的慕輕出去了。
“皇上好好養傷,知道了嗎?”太后替顓孫澈非掖好被子,揮揮手,和刑部尚書一道出去了。
顓孫澈非痛苦的閉上雙眼。
縱然是九五之尊,可是如今的他,該要如何才能救慕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