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洄在盧龍軍中的人脈和威望絕非朱克堅所能比擬的,做了弒父的不孝子後,朱克堅只得向朝廷投誠,取得皇帝的寬宥,如此才能保全自己的性命和朱氏一脈的榮華富貴。
事發突然,鎮守平州的母大海對此毫不知情,聞聽幽州變故,大驚失色,問左右道:“這二郎看着不顯山不露水的,竟能有如此手段,連大郎也給玩弄了,我們該當如何?”
左右勸道:“主公已死,盧龍軍必將四分五裂,無力再對抗朝廷,將軍還是順應大勢,早作決斷。”
母大海苦笑一聲:“什麼早做決斷,說的文縐縐的,不就是要我向李茂投降嗎,唉,轟轟烈烈幹一場,以爲能如何如何,到頭來卻束手待斃,成了人家的階下囚。”
話雖這麼說,母大海人可不糊塗,不管誰殺了朱洄,沒有了朱洄,朱家這棵大樹是靠不住了,樹倒猢猻散,還是找個新樹爬吧。
母大海派人秘密跟李茂接洽,商議歸降朝廷之事。
幽州的變故讓成德軍主帥王庭湊也吃驚不小,一連數次問左右謀士:“因何會鬧到這步田地,朱帥龍精虎猛的一條好漢,怎麼說倒就倒了,究竟是誰下的黑手?”
沒人能給他想要的答案,謀士傅涯萊勸道:“朱洄一死,盧龍軍四分五裂,早晚爲朝廷所破,將軍因早作打算?”傅涯萊和王庭湊同爲回鶻人之後,王庭湊不信任漢人謀士,但遇機密只與傅涯萊一人商議。
於是問道:“何去何從,你給指條路。”
傅涯萊道:“朱洄這一死,盧龍軍四分五裂,各據一方。加上河東軍嚴秦部,安東軍李茂,幽州勢必四分五裂,經此變亂,朝廷也會生出肢解之意,我勸將軍立即撤軍佔據瀛莫二州,既能從幽州分一杯羹,又不會得罪恆帥。”
王庭湊大喜,立即下令撤軍,一萬成德軍立即開拔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佔領了瀛、莫二州,兩州南與成德接壤,東與橫海接壤,西與義武接壤,北面是幽州腹地,雖是四戰之地,卻危而不險。
四大勢力會小心翼翼地呵護着這塊緩衝地,王庭湊可以做到四面逢源。
王庭湊一夜之間撤的一乾二淨,母大海壓力倍增,現在擺在他面前的有兩條路,要麼無條件投降,接受安東軍改編,要麼留下來打一仗,戰場上分個勝負。
母大海猶豫之際,李茂已調石雄第三師出關,與黃仁凡的第四師,雪碧華的第九師一道將平州圍困起來,親軍神機營在城外試爆了一顆“開花彈”,驚天動地,煙塵沖天。
母大海受邀在城頭觀看後二話不說,立即出城投降。
聞聽平州失陷,成德退兵,安東軍正向幽州開進,檀州守將郝俊立即誅殺了朱洄派在營中的監軍,宣佈歸順朝廷。
最擅見風使舵的涿州程維功也不甘落後,他下令囚禁朱洄的監軍,以防備盜賊之名封閉城門,姿態做足卻並不做絕,他還要繼續觀望一陣子。
契丹人反應也不慢,他們派人通報河東軍,決定放棄沈城山寨,向嬀州方向進發,討伐駐守嬀州的叛軍,契丹人一走,河東軍東進的通道便打開了。
嬀州是幽州的西北門戶,斷不容有失,契丹人狼子野心,請神容易送神難,朱克堅急調朱克定部進駐嬀州,將契丹人擋在了城外。
朱克定大軍撤走後不到三日,原駐地附近突然冒出一支神秘大軍,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佔領了其部舊營房,以此爲基地北上進抵至幽州城下。
這支大軍乘海船自遼東渡海而來,在河口換船,沿內河航道水路並進,這種艦船底部寬平,適合內河行進,每艘載兵一百人,正是打遍遼東無敵手的安東軍第十一師。
十一師即安東軍水師,昔日以遼河爲軸,南下北上,或獨立作戰,或配合友軍,屢建戰功,從未遇到對手。
近些年他們添置了大型海船,除了繼續在內河稱霸,也將觸角伸展到了海上,此番李茂動用了十三艘大型艦船跨海遠征,就是要打盧龍軍一個措手不及,現在看來他的目的還是達到了,三千大軍突然出現在幽州城下,給守軍帶來的震撼是難以想象的。
即便是朱洄仍然在世,這樣的打擊也會讓他驚慌失措,會極大地加快戰爭的速度。
朱克堅遣使出城與薛老將在河邊敲定了投降的各項事宜,朱克堅希望向李茂投降,李茂卻沒有答應,他堅持讓朱克堅向張弘靖投誠。
不過爲了顯示自己的誠意,朱克堅打開城門,邀請薛老將進城接管官署、兵營、城門和府庫,盧龍軍交出馬匹和弓箭,鎖在軍營等候朝廷的改編。
十月底李茂入關,親率第三師、第四師、第八師主力和在平州新建的雄武軍向薊州進發,檀州守將郝俊切斷了幽州與薊州之間的聯繫,配合李茂圍困薊州城。
薊州守將鄭松果見大勢已去,綁縛朱洄養子朱克亮,舉城向安東軍投誠。
至此幽州以東叛軍已經徹底掃清,平州、檀州、薊州被安東軍佔領,瀛、莫兩州爲王庭湊所佔,涿州程維功保持中立,朱氏的地盤只剩下幽州和嬀州兩地,嬀州被契丹人所困,幽州駐軍束甲以待天使,平叛之戰全面告捷。
李茂兵不血刃佔領了幽州城,在河東軍中的張弘靖卻仍似在夢中,因爲消息不暢,他三日前才得知朱洄的死訊,死因卻是不清不楚,張弘靖推測朱洄死後將由朱克融接任留後,朱克融雖然年輕,卻智勇雙全,是個厲害的角色。
張弘靖揣測平叛戰爭還要打上一年半載,究竟鹿死誰手,實難預料。
勝利突兀而來,張弘靖雲裡霧裡。
朱克堅取代他的兄長朱克融執掌了幽州兵權,主動向朝廷投誠,並一箭未發就讓出了幽州城,看起來是個地道的忠臣。
李茂接管了官署,封存了府庫,卻不進城,等着他這個節度使出面受降,是給足了自己的面子,張弘靖感動萬分。
在嚴秦的河東軍和涿州程維功的護送下,張弘靖風風光光地回到了幽州城,當着數萬軍卒的面接受了朱克堅的投誠,他看了眼裝在匣子裡的那顆人頭,悲從心起,自己一家三百多口就是死在此人手裡,而今他靜靜地躺在盒子裡,捧在自己手上,而自己的妻子兒女最最親近的人此刻卻屍骨無存,不知在哪個荒郊野外徘徊做孤魂野鬼。
他太想將那個盒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然後再踏上兩腳。
但張弘靖還是忍住了,他是大唐的幽州節度使,當着數萬軍卒的面怎能如此失態。
對朱克堅的功過,朝廷方面還沒有表明態度,張弘靖聽從韋雍的建議對其淡化處理,不親不熱,若即若離,給自己留有餘地。
倒是朱克堅表現很主動,受降儀式結束後,他自己給自己戴上枷鎖,鑽進了囚車,披頭散髮當了囚徒,等待朝廷的裁決。
張弘靖與李茂、嚴秦攜手並肩,在莊園、程維功、郝俊、韋雍、張宗厚、張鷺等人的陪同下回到節度使府,坐在軍府的大堂上,接受幽州將吏的參拜和歌頌。
鮮花美景,烈火烹油,他登上了人生的最高峰。
但張弘靖卻絲毫找不到衣錦還鄉的感覺,他的心境無比蒼涼,冷如死灰。
進了幽州城,張弘靖便是主人,雖然這個主人現在心境蒼涼,不在狀態,但儀式上的事還是一樣不能或缺。
好在他還有兩個得力助手韋雍、張宗厚爲他奔忙,管家張瑞賢,忠心耿耿的衛士黃奎、黃舍,和從遼東匆匆趕回來的張鷺,都竭盡心力,好歹沒有慢待河東和安東的貴客。
幽州變亂雖然平息,善後的工作仍舊千頭萬緒。李茂和嚴秦本不願過多打攪,怎奈天使未到,衆人不便擅離,加之多日鞍馬勞頓,也需要休整一下,衆人便留了下來。
嚴秦和李茂早在西川時就已經是知根知底的朋友了,李茂比嚴秦大幾歲,嚴秦一直待之以兄長之禮。李茂檢閱了河東軍將士,對嚴秦說:“不如你在山南時的人馬。”
嚴秦尷尬地笑了笑,山南時他統兵雖然不多,卻是一鎮精銳,眼下這支軍隊,是河東各部臨時拼湊給他的,老弱居多,良莠不齊。
嚴秦道:“莫看現在差了點,給我一年時間,我就能把他們調教成虎狼之師,絕不遜於你麾下的任何勁旅。”
李茂道:“你說這話我信,不過東征已經結束,這支軍隊也快解散了吧?”
嚴秦被噎了一下,望着李茂道:“茂華兄欲把我收歸麾下?”
李茂哈哈大笑道:“豈敢,豈敢,你我本是兄弟相稱,你若肯過來,至少做我安東軍的副帥。”嚴秦道:“豈敢,豈敢,安東軍猛將如雲,石雄、常木倉名震海內,我可不敢跑過去獻醜,你若顧惜兄弟現在的艱難,就把你的‘開花彈’送我一百顆,我聽說你只用了一顆就把母大海嚇破了膽。”
李茂道:“開花彈威力巨大,回頭我請你開開眼,但此物尚不是盡善盡美,有個很大的缺點,這個一言半語也說不清楚,回頭到我大營裡我指給你看,若你看後仍覺得可用,我可以送你幾顆。”
嚴秦道:“只是幾顆,茂華兄未免太小家子氣。”
李茂道:“休要不知足,整個遼東也不超過十顆,這等大殺器哪能要多少有多少,一顆‘開花彈’比等重的黃金還要珍貴呢。”
嚴秦不大相信,約好了時間去李茂軍營裡觀摩。
李茂回到駐軍大營,見秦墨匆匆往外走,攔住問道:“長安來的李御史到了嗎?”秦墨一愣:“哪個李御史?”李茂道:“李德裕,聖上欽命的幽州四面招討使行營掌書記。”
秦墨道:“他呀,幽州之亂已經平息,四面行營馬上也撤了,他一個小小的掌書記,來不來幽州難說。你問他作甚?哦,此人來頭也不小,是李相的公子,你跟他有交情嗎,還是要借他巴結李相?依我說咱們在朝裡有李深之就足夠了,小心貪多嚼不爛,腳踏兩隻船,好累,一着不慎,雞飛蛋打,落個誰也不待見。何苦呢。”
李茂吐了口氣,壓了壓胸中的怒火,咬牙說道:“我再跟你說一遍,這個李德裕你務必給我請來,我要是見不着他,你自己掂量着辦。”
李茂撂下這句狠話,揚長而去。秦墨愣怔了半晌,咕噥道:“一個監察御史,至於嘛,真有經天緯地之才,我看未必。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