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似有若無的悠長藥味悄然地從外殿飄來,流螢下意識地顰眉,未曾入口,便知那藥該是如何的苦澀。
“娘娘,藥好了,您趕緊趁熱喝了吧。”紫蘭端着纏枝寶相蓮紋琺琅彩瓷碗小心翼翼地走至牀榻前。
那透光透影的瓷碗裡頭盛滿了褐色濃稠的苦澀液體,流螢只輕掃一眼,玉手便不自禁輕捂鼻尖,精緻的眉眼間滿是抗拒。
紫蘭知曉流螢怕苦,特意備好了各式各樣的甜點與蜜餞,“娘娘,不若先吃一顆甜絲絲的蜜餞來墊一墊,這樣就不會那般苦了。”
星眸微動,視線輕巧地落在紫蘭細白小手上的蜜餞上,一抹俊美無雙的柔和身影隨即浮出,耳邊似還有那溫柔低沉略帶無奈的嗓音迴響:“怎麼這般怕苦……”
“娘娘?”
流螢不經意的恍惚走神在紫蘭看來,只以爲是單純怕苦想躲避,而爲流螢的身子着想,不得不滿含擔憂的出聲輕喚。
回神,流螢輕扯絳脣,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真囉嗦,我喝還不行嗎?”
濃稠的液體帶着些許灼熱的溫度緩緩從喉間流動至腹間,濃重的苦澀頓時蔓延開來,一連幾顆蜜餞入口,竟也是壓不住這濃郁的苦澀之意,連帶着脣角邊亦溢出了苦味。
明眸輕擡,入目之處除了自己與紫蘭,便再無他人,蕭索的寂寥感油然而生,從來未曾如這般感到寂寞過,連地面上的一磚一瓦,彷彿都格外的冰冷乾澀。
“紫蘭,我乏了。”流螢輕撫胸口,將不斷蔓延的苦意壓制胸口,如畫的眉目微染輕愁,更顯沉魚落雁之姿,勾人心魄。
美人含愁,嫵媚纖弱,頃刻間便風情萬種,饒是常見流螢美態,也令紫蘭一時不禁看愣在原地,口中諾諾感嘆道:“娘娘,您可真好看。”
“你剛纔肯定是偷吃了蜜餞,嘴巴這般甜。”流螢見她傻態,不禁輕笑,愁悶之感消逝了些許,竟也有心情開口打趣。
“這蜜餞大多數都進了娘娘的口,哪還有紫蘭偷吃的份啊。”紫蘭眨巴眨巴眼睛,作認真模樣。
“跟多了嵐煙,竟也學會了貧嘴。”流螢本就不是多愁善感的人,這一打趣,心裡頭便好受了許多。
“紫蘭可不敢妄言,娘娘是奴婢見過最最好看的人。”
“在這深宮,誰不是傾城傾國,貌若天仙呢?”說笑間,流螢輕嘆一句,月貌花容下隱隱多了一絲落寞。
“別的娘娘奴婢不知,奴婢只知娘娘您是不一般的。”一雙眸子滿是崇拜的光芒在閃爍。
流螢見狀,杏眼微垂,遮掩住了滿腹心思。若她知曉滿心崇拜的主子,竟是個滿手鮮血的殺手,又不知會作何感想。
未待流螢多想,夜闌恭敬的聲音便在外響起:“參見皇后娘娘。”
“起身吧,心嬪現在情況如何?”
“回皇后娘娘,我家娘娘現下因爲疲憊不堪已然入睡了,恐無法前來拜見皇后娘娘。”
“無妨,本宮特意帶了太醫過來爲心嬪診治,你快些在前面帶路吧,雖是小病,但也耽誤不得。”
聽聞對話,流螢微轉眸子,當機立斷
鑽進被窩作沉睡狀,方纔掖好被角,皇后便已推門而入。
“參見皇后娘娘。”紫蘭慌忙上千行禮,眼神下意識地向內裡牀榻方向望去。
“葉太醫,你快些過去替心嬪診治,莫讓心嬪再遭受這些苦痛。”皇后輕瞄了內裡一眼,便柔聲吩咐道。
而後蓮步輕移,款款走至貴妃榻上落座,“心嬪怎會突然不適?近身伺候的丫鬟何在?”
嵐煙聞言,立時上前福身行禮,沉聲應答:“回皇后娘娘,奴婢便是近身伺候心嬪娘娘的。”
“原是你。”皇后微掀眼眸,玉手交叉搭在膝前,不急不慢的腔調忽的變得凌厲:“心嬪不適,定是你們這些奴婢仗着心嬪仁慈,偷懶耍滑,照顧不力!今日本宮就要替心嬪來敲打敲打你們這羣刁奴。”
“來人,將這些失責的奴才拖下去,各打二十大板。”
流螢聽聞皇后要發作嵐煙等人,心頭一震,立即睜眸,急聲道:“皇后娘娘,不可!”
“心嬪你就是性子太軟,才縱容他們至此,這回可不許替他們求情!”皇后輕勾脣瓣,鳳眼微挑,凌厲之色分明可見。
與此同時,眼眸微掃,立在身旁伺候的嫣兒瞬時領會。
“皇后娘娘的話你們聽不見嗎?!”
話音一落,守在門外的棲鳳宮宮人立即蜂擁而入,作勢要拿下嵐煙等人。
皇后滿意的抿了抿脣角,施施然的輕移玉步,“心嬪,你身子虛就不要這般折騰了,要是再有不適,皇上可要怪罪本宮對你照顧不加了。”
“且慢!”內裡忽傳來一聲嬌喝,成功製作住了宮人們的動作。
一帖藥下去,流螢腹中那絞痛感已然減輕不少,但仍是未愈,此時卻是強撐着痠軟無力的疲憊身軀坐立起來,方纔那聲呼喝,已是耗了她大半的氣力。
“皇后娘娘一番好意臣妾心領了,只是目前臣妾還需嵐煙等人伺候,不若待臣妾病癒後,一定好好嚴懲他們一番。”
皇后聽聞此話,望向流螢的眸光之中飛快的帶過一絲驚訝,心嬪說話竟也這般伶俐了起來,思及至此,皇后便不着痕跡的用餘光打量了一下仍在福身半蹲着的嵐煙,心中自是涌上了另一番思量。
“這些小事你就不必要操心了,若妹妹擔心無人可用,本宮身邊的憐光還算機靈能用,妹妹不嫌棄便可拿去使喚。”
哪怕是再不通俗事,不適應這明爭暗鬥,卻也能明瞭皇后這番目的,不過就是爲了在自己身邊安插眼線罷了。輕輕轉動星眸,流螢作爲難狀。
“臣妾知曉皇后娘娘心疼臣妾,可臣妾卻是惶恐萬分,不敢承恩。臣妾怎有資格使喚娘娘身邊的貼身大宮女。再者,嵐煙等人乃是皇上賞賜下來,恐臣妾無法做主。”
好你個心嬪,竟也會借皇上的勢來駁回本宮。皇后心下微怒,臉上卻越發笑意盈盈。
“前朝事忙,這點小事就不必要驚擾皇上了。既然妹妹一時半會離不開,那便等妹妹病癒後再行處罰吧。”
“奴婢嵐煙,叩謝皇后娘娘開恩。”未等流螢示下,嵐煙便率一衆奴才叩謝皇后。
鳳眸
微眯,眼角連絲毫餘光都未曾施捨給嵐煙等人,而是將話鋒一轉,關懷問道:“葉太醫,心嬪如何了?”
隔着屏風和帕子替流螢細細診脈後,葉太醫方纔畢恭畢敬回道:“回皇后娘娘的話,心嬪娘娘應是誤食性寒之物,而致壞腹。這壞腹之症雖不至於危及性命,但娘娘近日來卻是較爲虛弱,若不及時治理,只恐會掏空身子導致虛脫。幸而娘娘已先服食對症藥物,否則身子損耗得更爲厲害了。”
太醫這一番話卻是令皇后狐疑的微擰眉頭,“妹妹你已經服過藥了?”話音剛落,一絲似有若無的藥味便飄然侵上呼吸間,令皇后眸光一閃。
流螢一頓,細想之下似乎並未發現不妥之處,便微點臻首,“臣妾自小體弱,服藥無數,便也略通醫術。方纔臣妾也實在是難受的緊,才大膽寫下尋常藥方命紫蘭前往司藥房配藥。”
話音微頓,蒼白精緻的面容上不禁帶上了幾絲惶恐,顫抖着聲音問道:“可是臣妾做錯了哪裡?”
皇后寬慰一笑,柔聲勸道:“妹妹千萬別多想,懂的醫術能照料好自己的身子可是好事。只是……”
輕柔的聲音瞬間變得威嚴無比,續上未盡的話語:“大膽嵐煙!心嬪只是身子微恙且已服藥,你竟心思毒辣詛咒主子命懸一線!”
厲聲威喝頓時令流螢心頭一震,訝異的看着皇后,心下不明,皇后今日爲何執意要發作嵐煙?
“皇后娘娘……”
皇后卻是不容流螢繼續開口,沉聲補充:“沁妃病重,半刻離不得太醫,你竟費盡心思矇騙本宮將太醫請來明鏡宮,耽誤沁妃診病時機,你該當何罪?!”
“嵐煙不敢!”嵐煙咬牙,強忍住雙腳止不住的顫抖,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望皇后娘娘明察。”
“你這般,如何對得起皇上與心嬪對你的一番信任。”鳳眸之中滿是失望之色,而後又厲聲吩咐:“你雖是皇上賞賜下來的人,但這後宮是斷斷容不下你這等心思鬼魅,心狠手辣之人!念及你曾服侍過皇上的份上,給你一份體面,你且自去司偵局領罰吧!”
司偵局!流螢猛地瞪大了星眸,臉上一緊,便不管不顧的強撐着要從牀榻上起身,卻未料到腳下一軟,生生地跪倒在皇后身前。
“妹妹怎麼突然就行此大禮了呢?快快起身。”凌厲的鳳眸微挑,一抹得意轉縱即逝,朱脣輕啓,卻無一絲相扶之意。
“臣妾有罪,故此領罪。”流螢咬脣,順勢跪下,滿臉誠懇:“今日之事,是臣妾小題大做,身子微恙便就命嵐煙前去請太醫,還命她若請不來太醫就不必回來了。因臣妾一向體弱,嵐煙等人才惶恐至此,卻不曾想沁妃娘娘病重如此,這一切都是臣妾的過錯,請皇后娘娘責罰。”
聞言,皇后輕搖臻首,頗爲無奈嘆息道:“妹妹你怎這般糊塗,這奴才的錯又何必要往自己身上攬。”
“皇后娘娘就不必再偏袒臣妾了,此事確實是臣妾的錯,如若因臣妾的過錯而令嵐煙等人無辜受罰,唯恐會令皇上誤覺着他宮裡的人辦事不利,因而龍顏大怒。所以臣妾自請,身子虛弱,無法侍寢,取下綠頭牌三個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