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樂培蹙起眉頭。
“嗯, 就像這位神靈願意買下你的鋼琴,目的?”水煙指向塞爾。
不是一個恰當的比方,兩件事如何相提並論?被無辜捲入的神靈, 雙手往後一背:“作爲神靈, 有我肩負的使命。”
“爲了藏寶圖。”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消失, 預備侃侃而談的神靈, 猝不及防被堵住了話。
“安彩她,也是爲了藏寶圖嗎?”他不願相信。
“你應該比我們清楚,我問的不是她的目的, 而是你的?”顧左右言他,她不知道這個小傢伙失去的除了眼睛, 還有什麼?
他的目的?沒有。只是單純的喜歡, 喜歡那個叫安彩的女孩。脆弱、堅強, 矛盾地在她身上交織,樂觀、積極, 這樣的女孩又有誰能不愛?
縱然,她對父親的離去,似乎顯得異常冷漠。樂培卻相信,她一定有苦衷,就像老和尚提及女兒的時候, 陷入的沉默。
“不, 她不知道藏寶圖的事。”他有些激動, 飛快地撇除這個假設。
“樂培。”
“那些東西都是我送給她的, 她從未向我索取。她不要, 是我非要給的。”從鈴鐺、茶碗到後來木雕木梳、錢幣印章、玉石掛件、珍珠項鍊,從來是他硬塞給她的, 東西也不多,樂培專挑漂亮的。
反覆試探之後,他終於擁有了一個值得的朋友,人類朋友。
朋友有難的時候,義不容辭是件令精靈都感到驕傲的事。
“安,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替你實現。”
“包括給我一雙眼睛嗎?”
遇見精靈的那天,她剛失去了父親。生而不養,每逢她向母親問起,母親總三言兩語帶過,她以爲,這是母親的傷心事。當她幾乎快遺忘還有一個父親的時候,母親帶着她去了遙遠的小鎮,爲父親送終。
十九歲的安彩第一次來到這,一切都那麼新鮮,她該像個孩子般好奇。可,母親的悲傷像塊石頭壓在肩頭,笑不出來,更哭不出來。她不明白,母親爲何要哭?
躺在玻璃棺材裡,換上西裝,這個男人是她的父親。她,沒有任何關於他的記憶。冷漠地站在一旁,父親對她而言,很陌生。
叮鈴,哀樂環繞的禮堂中,夾雜着清脆的鈴鐺聲。一次兩次,並未在意,很快母親的哭泣一聲連着一聲,充斥她的耳朵。
喪禮結束後,母親說要去一個地方,有人在等她們,那邊有父親的遺物。
翹起的飛檐探出茂密的樹林,這座深山古寺,是父親最終的歸宿。慈眉善目的住持,邀請母親坐下詳談。
一個約莫十五六歲的男孩,穿着校服,胸前抱着一摞書籍,他的腳邊還有一個紙箱。安彩瞥了一眼,是些雜物。
“媽,我去外面等你。”
詳談?無非是關於父親居住在寺院中的時日,也不知有什麼可說的。母親叫她別走遠了,她隨口應了聲。
只是安彩前腳踏出廟門,有人後腳跟了過來。
“你是安彩?”
沒禮貌的小鬼,是剛纔那個男孩,稚氣未脫的臉上,冒出幾顆青春痘,手上拿着一本黑色的記事本。
不理睬他,她繼續往前走去。
“喂,等等!”男孩繞到她的跟前,攔住去路,“問你呢。”
身高不及她的肩,“會不會說話?”直接瞪了回去,就算是個孩子,安彩也不覺得可以遷就。
男孩一愣,呆呆地看着她,突然雙頰飛上兩朵可疑的紅雲,“你、你好,請問,你是不是安彩,安叔叔的女兒?”羞澀得又像個女孩。
他稱呼父親安叔叔,想必不僅認得還很熟,“是,找我有事?”既然他改變態度,她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那種。
黑色記事本塞到她手中,男孩說:“安叔叔說,這個要親手交給你。”
“這是什麼?”PU皮,普普通通,外面的小店裡都有賣。
“我沒看過。”說完,男孩就一溜煙地跑了。
她話都沒問完呢,他跑得也太快了吧。莫名地看着記事本,連個鎖都沒,男孩最後那句話怎麼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
笑了笑,隨手翻開,掃了兩眼,不就是日記嘛——笑容凝結,這不是日記,是遺書,父親寫給她的遺書。
2015年3月12日,安彩,我們的女兒,今天是你十八歲生日,不能在這個重要時刻陪在你的身邊,是我此生最大的遺憾。對不起,生日快樂。
當你看到它的時候,我已經離開這個結界。
十八歲,青春正好。我都不記得自己的十八歲,你母親的十八歲,馬上,又將記不得你的十八歲。十八歲,成人了。
昨天你的母親給我來電話,問我可不可以最後再見你一面。我拒絕了。你可以罵我、恨我,但,請不要責怪你的母親。一直以來,她只想做好一個母親的角色,甚至要求我不許對你提及往事。
你的母親說,等你十八歲那天,由她親口告訴你。我不會答應的,可我知道她的脾氣。所以,我只能在電話中再三懇求你的母親,如果不是由我來告訴你事實的真相,我將死在她的面前。
難以啓齒、痛不欲生,這不該由我的妻子來承擔,種下罪孽的人是我,該遭天譴的也是我,無論如何,都不該是她。
十八歲,請你像個成年人一樣,勇敢地面對,即使恨,也請給我一個自白的機會。
你不姓安,我們也不是你的父母。你的父親,我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我們這一行從來不會告訴對方真實姓名。
逐行逐句,安彩越往下看心越涼,緊咬牙關,生怕無法剋制自己。父親,不再陌生,離得那麼近,近得令她渾身發抖。母親,那個叫了十八年的女人,竟,成了無關的人。
翻到最後寫下的日期,昨天。
整整一年多的時間,他躲在這個地方,偷偷和自己的妻子保持着聯繫,只爲等到女兒的十八歲,告訴她一個殘酷的現實。
他們不是她的父母……
“憋着不難受嗎?”伴隨着鈴鐺聲。
又是鈴鐺聲?安彩四下尋找聲音的來源。
“在這,樹上。”
循着聲音望去,紅色鞋底搖晃在一片綠色之中,陽光下,有一閃一閃的反光。
“你是誰?”
交錯的樹枝間,探出一張醜陋的臉,皺巴巴的皮膚,鷹勾鼻,像個怪物。怪物咧開嘴笑的時候,她能清楚地看到門牙的位置缺了一顆。
“我叫安彩,你呢?”
怪物說,他叫幸運,是個精靈。
2015年3月13日,今天幸運又來了。安彩,記住這個名字,幸運。還記得小時候,你的母親給你講的故事嗎?關於守護財寶的小矮人的故事。
你的母親說你很喜歡這個故事,我終於找到他們了,彩虹的盡頭,他們真的存在。幸運,是個調皮的精靈,活潑好動,天真無邪。
你一定會喜歡他,希望你們能成爲朋友,也希望幸運一直陪伴在你的身邊。
對於只能帶給你痛苦的我來說,找到幸運,是我唯一能做的事。至少臨死前,不那麼遺憾。
兒時的夢想成真,她發自內心地報以微笑,攥緊了手中的記事本。
“你會來找我玩嗎?”
精靈真的存在,其貌不揚,滑稽逗人。
“會,我保證。”
回到家後,她偷偷藏起了記事本,在沒有全部明白事情的真相前,母親還是母親。而且,看母親的神情,似乎並不知道記事本的事?
糟糕,她忘記問那男孩,記事本的事還有誰知道。
男孩否認看過,她不信,如果他其實看過……還有寺院裡的人,那麼多人,難道會一個都不知道它的存在?姓安的男人難道沒有對任何人提起?除了交代了男孩。
日記裡提到母親原本打算,在十八歲的時候告訴她真相,那個男人不許母親說。現在她十九歲了,母親也從未提及過,一如往常地疼愛她。
稍稍放下不安,從枕頭下摸出記事本。
2015年3月14日,山裡的天氣多變,好好的突然下起了暴雨。住持來問我,準備什麼時候離開。我不想離開。
記得那天也下着雨,你父親問過一樣的話,何時離開。我不懂,爲什麼身邊的人都讓我走,包括我的妻子。爲什麼沒有人對我說,你願意留下嗎?
2015年3月15日,住持每天都會在這個時候來我的房間,相同的問題,他問了三年。快了,他不用再問了,因爲我馬上就要離開了。
幸運給我帶來了蜂蜜和薔薇花,讓我轉交給小松。小松已經初二了,我告訴幸運,小松不能總來山上,他要讀書,將來還要考大學。
薔薇花被幸運栽進泥土,我又告訴他,沒了根活不了。幸運叫我老和尚,頑固的老和尚,他栽下的花一定能長大,繼續開花。
他把蜂蜜都吃了,沒給我留一口。
2015年3月17日,昨天天氣放晴,我獨自去了山上,拜祭你的父親。跟他說了一會話,祈求他的原諒。
他不會原諒我的。
這一夜,安彩看完了所有日記,直到天邊逐漸亮起,她的眼前卻模糊一片。
姓安的男人——她無法再稱呼他爲那位父親,是個生意人。一次買賣中,與她的生父結識,一拍即合的倆人,決定做一筆大生意。
他們費盡心力尋找到一個地下王陵,從未有人進入。他們幻想,裡頭一定有很多寶貝,他們就要發財了。
喜出望外的兩個人,趁着天黑下到王陵,沒想到出了意外,身陷其中。找不到出路,糧食也在減少,似乎只能除了等死。
生意人?他們根本就是兩個盜墓賊。
如果不是幸運出現,姓安的男人在日記中說,與幸運長得差不多,但當時在地下,手電筒的電池就快用盡,光線微弱昏暗。那個長得像怪物似的小矮人,左邊的腰間繫着一隻口袋,肩上還扛着一隻。
她的生父抓住了小矮人,威脅他帶他們離開,否則就殺了他。小矮人害怕極了,把兩隻口袋全都送給他們,只求放了他。
一隻口袋裡裝滿了錢幣,另一隻口袋是玉石翡翠?!他們簡直目瞪口呆,甚至懷疑遇到了同行。
小矮人說,他們精靈一族是人類最好的朋友。如果他們能放了他,不止這些,他可以給他們更多的金銀財寶,只要他們想要,應有盡有。
姓安的男人說,面對唾手可得的財富,不動心真的很困難。
她的生父,阻止了他,卻向小矮人索要名字?
“幸運,遇見我不正是你們最大的幸運嗎?”狡猾的小矮人,不僅騙了他們,還裝模做樣地流出了眼淚,“你們有親人,我也有,你們生活不易,我也不易。我們,何苦爲難彼此?”
說得跟唱的似的,小矮人真是一流的演員。所以,他成功騙取了他們的信任。
當曙光從垂直的洞口照射進來時,紅色的鞋底也朝他的面門上重重踹下。
“實話告訴你們,我們精靈一族從不與人類爲伍,”小矮人站在洞口,居高臨下俯視他們,醜陋的臉龐變得猙獰,“因爲你們,貪婪。”
小矮人還嫌不夠,惡毒地舉起了石塊。
那一刻,她的生父擋在了姓安的男人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