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譚不確定,再問了她一遍:“找向陽?”
“對!讓他們立刻見面,立刻談戀愛,立刻給我結束這一切!”迫不及待,焦急萬分,一刻都等不下去了。
慶幸他們隱去了身影,否則一個女人站在人來人往的理髮店門口,叫囂……哎。
“李蘭究竟對你說了什麼?”以至於裡面人仰馬翻的,外面破口大罵的。司譚不敢說,純屬好奇。
怒火未消,“跟你沒關係!”水煙甩了個白眼給他。
倚着牆,剛刷的白色石灰還沒有乾透,沾上了黑色呢子大衣。她抹了一手白,瞪了一眼無辜的刷牆工,他毫無察覺正賣力地刷着另外一塊。
夏島的薩蘭婷公主違抗了保護神的旨意,穿過枝杈交錯、青苔和荊棘,即使衣衫襤褸卻依舊保持着高傲、優雅。她幻想着有一天,山毛櫸仙女會把那對永不熄滅的藍色蠟燭,那顆還在繼續不斷長出更多寶石的大鑽石,那艘能在水底航行的船,全部送給她。還有那位英俊漂亮,喜愛尋歡作樂,放浪的弗特亥王子,他一定會對她一見鍾情。(英國安德魯·朗格 著)
只可惜,阿拉丁這輩子都成不了弗特亥王子,失去了神燈,連一碗泡麪都得算計。
和他一定有關係。司譚選擇了噤聲,默默打開手機,輸入“向陽,男,22歲,S市人”,點擊搜索。很快,頁面上跳出一連串同名同姓同年齡的男人,粗略一看,還有下一頁。
倆人面面相覷,這個年代叫這個名字的竟然那麼多?!水煙想到一個問題:“這個人,現在應該是毀容前?還是毀容後?”如果是前,那這些照片基本等同作廢,他們還得一一覈對?那真是個大麻煩。但,如果是後者,李蘭怎麼可能愛上他?!
司譚沉思了一會,試着又加入條件“子,向浩辰”,搜索,一秒後,頁面上只剩下一個人的照片。
“哇,這東西可比你那破破爛爛的銅燈好用多了!”簡直大開眼界,水煙誇張地摸了摸觸摸屏,掩飾不住想要佔爲已有的意圖,“過去和未來,盡在掌握,你們的神可真大方。”不像她上面那位給的,破瓶子,二百多年了都沒裝滿。
他無話可說,乾脆閉嘴,打開照片和信息,準備點擊放大的手停下了。司譚疑惑地看着水煙,開口道:“這個人我見過。”
水煙一把攥住他敞開的大衣領子:“他在哪裡?”別提了有多激動,她總算是聽到一個能入耳的好消息了!
“舊貨市場。”並且,照片上這個人,就是賣衣服給他的那個年輕男人,還好心地給打了個折扣。
噢!他是一定是老天看不下去,派來拯救她的!眼眶發熱,水煙有大哭一場的衝動:“阿拉丁!”
“怎麼了?”司譚隨口問道,腦海中正在追索那個人此刻的位置。
“我真想親你一口!”
跟着司譚走過兩條柏油馬路,拐過一個賣百貨商品的街口,穿過一條飄着各色飯菜香的弄堂。紅磚灰牆後,來往的人陡然多了起來,或挎着紅藍白條紋的蛇皮袋,或揹着軍綠色帆布大包,鼓鼓囊囊的。細長的竹竿撐起一頂頂塑料帳篷,沿着街道兩邊,蜿蜒伸展,一眼看不到頭。
向陽的攤位在中間位置,黃色的硬板紙上寫着“清倉處理,一律五塊”。這個年代的工資一個月也才幾十塊錢,五塊一件衣服,算高了。自然,看得的人多,買的人少,生意冷清。
水煙看着這個男人,油光閃亮的三七分頭,黑色翻領毛衣,深咖啡色的燈芯絨外套,發白的藍色牛仔褲,低着頭一邊整理被翻亂的衣服褲子,一邊哼着不成調的曲子。
察覺到探究的目光,向陽擡頭朝他們望來。
“喲,老闆,又來啦!”
劍眉飛揚,朗目星辰,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一側有一個淺淺的酒窩。
司譚悄悄扯了扯水煙,她看得眼睛都快直了。
弗特亥王子!不,不一定。外貌不能取決一切,她還沒見到自負、輕薄這兩個曾屬於這位王子的標籤,不能一棍子打死。不過,這樣的相貌,李蘭應該看得上。
不懷好意地揣測,這個男人比阿拉丁應該更能吸引女人的注意。
“老闆,還想買些什麼?”向陽朝司譚揮揮手,視線瞟到旁邊的水煙,和她腳上的高跟鞋,哎呀了一聲,“那鞋是不是尺碼不對?我再給你找找,小姐你穿幾碼的?哎,你不知道新的才幾雙,我好不容易弄……”
迅速打斷了他的話,“我們是來找你的,”司譚快步上前,稍稍壓低了聲音,“不換鞋。”
“找我?”向陽指着自己,不太明白,遲疑的目光,在司譚和默不作聲的水煙的之間徘徊。
拐彎抹角不是司譚的性格,直言不諱:“你認識李蘭嗎?”在水煙的眼裡,這個問題很蠢。
向陽楞了楞:“理髮店的那個……李蘭?”
“我們剛從那過來。”
“哦,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他們會再來,向陽瞭然地點頭,“她一定告訴你們我這準備清倉了吧?哎,沒辦法,馬上結婚了,老婆的話不能不聽,再做下去肯定虧本。放心,既然是我老婆介紹的,你們隨便挑,一定便宜!欸,那鞋?”
他還以爲,他們是李蘭介紹來的客人,很久都沒有回頭客了。
“你們要結婚了?”
“嗯,過好年就結,瞧見最高的那幢樓嗎?我們這最好的!”向陽朝他們身後一指,“就是貴了些。”一想到李蘭非得在那裡擺酒席,他仍然感到心疼,她倒是一分錢都不用花,有苦說不出的是他。
一句話堵在喉嚨口,水煙差點被活活噎死:這是什麼見鬼的神轉折?!她腳步不穩,心裡的疑問繞成了一團,走了過去,卻見轉過身面對自己的司譚,眉頭緊鎖,一副凝重的表情。
不對,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錯了。”
與她一樣,司譚也發現了:“對,錯了。”
而神,是不會出錯的。
五點不到,向陽收攤回到家時,李蘭已經躺在了牀上,失魂落魄的衣服都沒換,呆呆地望着剝落的天花板。
“今天怎麼那麼早?”
脫下燈芯絨外套,用力拍去一層灰,掛上衣架,拿起沙發背上的厚棉襖。
李蘭一動不動,有氣無力地:“別提了,今天撞鬼了。”
多大點事,“挺巧,我今天也見鬼了。”翻着棉襖的口袋,向陽自顧自地說道,“還是一男一女兩個,大白天的,咻地一記無影無蹤。”等他反應過來,人早沒了,跟見鬼差不多。
聞言,李蘭騰地從牀上彈了起來:“那女的是不是長頭髮,穿着件大紅色的毛線裙,眼睛是金黃色的?”
口袋裡的錢還在,拍了拍,“對啊,那衣服還是我賣給他們的,”棉襖套了一隻袖管,向陽停下動作,側身瞧着她,忽然大笑,“不過,我沒看清那女的眼睛什麼顏色,倒是那男的眼睛碧綠碧綠的,跟狼似的。”
“你別笑,我是說真的!”明顯向陽沒把她的話當回事,李蘭一急跳下牀,鞋都沒穿,“你剛剛說什麼?他們去你那裡買衣服?”
不屑地撇了撇嘴,“對啊!一天來兩次,第二次說是你介紹來的。要是鬼還穿衣服幹嘛?反正沒人看得到。什麼真的假的,再說了世上哪有鬼?還不都是人嚇人。”他不過開了兩句玩笑,她就跟真的一樣,“都什麼時代了。”也就她還迷信這些,好歹也是讀過書的。
“我沒有說過,他們騙你的,那個女人一定有古怪。”尤其是那雙眼睛,李蘭一想起就感到害怕。她沒想到,他們會找上向陽,還記得那個女人口口聲聲說自己沒錢,她一嚇,問向陽:“他們用的是真鈔?”
向陽受不了她的一驚一乍,“你管騙不騙,反正人民幣是真的,不是冥幣!再說,那男的不是更奇怪。”不耐煩地提高了嗓門,餘光瞥見牀頭櫃上掛曆紙包裹的封面,“虧你還看外國書,連外國人長什麼樣都不知道。”
“你當我沒見過外國人嗎?我就是覺得……”
“煩不煩?!”這次,他強硬地打斷了她的話,“有空想這種問題,不如想想馬上結婚了,你媽那房子到底什麼時候騰出來?”如果不是看在她家就她一個獨生女,他早想分手了。
“房子房子!隨便跟你說什麼,你總能繞到房子上去!是我嫁你,不是你入贅!整天惦記我們家的房子,你要不要臉?!”李蘭的氣不打一處來,“當初讓你找份工作,硬要做個體戶,到頭來,連你爸媽留給你的房子都賠進去還不說。”
牛鬼蛇神,都不及她將要嫁的這個男人,卑鄙無恥,可怕。
“李蘭!我警告你!”
“幹嘛?想打我?試試看啊!”
臉漲得通紅,手指快戳到她的額頭,向陽的眼底一片陰霾。李蘭冷笑着迎了上去,她早就準備好破罐子破摔了,大不了一拍兩散,誰也別想好過。
就在倆人僵持不下的時候,忽如其來,烏雲散去星辰朗朗。
“傻瓜,我怎麼會打你?”手掌撫上她的臉龐,指尖描畫着她秀氣的眉眼、突出的顴骨、紅潤的嘴脣,他笑得那麼溫柔,濃情蜜意,“不捨得啊,你的肚子裡還懷着我們的孩子呢。”
牙根咬得死緊,一字一句迸出牙縫,“我會打掉這孩子。”曾經她有多愛這個男人,現在就有多恨。
笑意未達眼底,“隨你的便,如果你是這樣想的,趁早,對你我都好。”他會在乎嗎?
放開了她,抓起桌上的鑰匙,向陽出門前丟下一句:“酒席訂好了。”
砰,房門關上的一刻,眼淚無聲無息地流下。
李蘭和向陽是對門的鄰居,他剛搬來的那天,再過兩天就是大年三十。簇新的棉襖,生澀的針腳線,他的母親牽着他,端着一盆子定勝糕和豆沙包,挨家挨戶地送。
那個年代誰家的條件都不好,還不如現在。向家媽媽溫婉嫺靜的外表下,有着不一般的豪爽,出手大方得令人瞠目。李蘭躲在窗簾後,看着媽媽接過糕點,肚子不爭氣地咕咕叫。
摸摸肚子,撅着小嘴,媽媽還在與新來的那戶人家聊天,再不進屋,那些糕點就得重新蒸過了。無聊地等待中,李蘭扯下了窗簾,杆子砸到了腳上,痛得她又蹦又跳。
“李蘭!你又幹嘛啦?!”
聲響驚動了她媽,還有向家母子。
那個男孩,從母親的身後探出頭,嘴角一側掛着淺淺的酒窩。
四平方的閣樓上,溼冷的空氣,從老虎窗的縫隙中溜進屋內。向陽坐在地板上,手裡拿着一杯溫熱的黃酒,一飲而盡。
“又跟你女人吵架了?”
他的對面,是一個梳着大背頭的男人。二十來歲,裹着寬大的棉襖,左側鬢角到額角突起的紅色疤痕,像只死掉的蜈蚣趴在那裡。
“習慣了,別提她,喝酒。”杯子重新滿上,向陽搖晃着杯子。
“好好,不提,喝酒。”
老虎窗外的屋頂上,兩個虛幻的身影注視着屋裡。
水煙一直盯着那個男人腿上,那是一條普通的藍色工裝褲。可她,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她的背後蹭得都是白色的石灰,司譚伸手想替她,對上她驚愕的表情——拍灰的手停在半空,他驀然回頭朝屋內看去。
男人對向陽說:“兄弟,我打算好了,年後去B市,一起去闖闖?”
向陽一臉的神往:“不錯啊!正好我那生意也不打算做了。”
“一起去唄!”
網頁上的照片放到最大,司譚將手機遞給水煙,她懊惱地埋下了腦袋:“你那神,也不靠譜。”
向陽,男,22歲,S市人,妻:李蘭。
照片上的男人,臉上沒有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