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清清離開莫冬陽的時候, 並沒有看到他,在她身後露出的眼神。
莫冬陽的話傷透了她的心。來到了樓下,她又不知道該往何處去, 或許就像莫冬陽說的那樣, 她真的變得不太重要了。
“喬。”有人叫住了她, 是水煙。
“你怎麼會在這裡?”
水煙叫她, 跟她走。
“去哪兒?”她現在什麼地方都不想去, 最後一天就要來臨,她無法眼睜睜的,就這麼幹等着, “你說,神說的是真的。我能見神嗎?”
“不能。”
“我不會求你。”
“我也不會答應你。”水煙對她說:“我帶你去見一個人。”
“見誰?”
“錯了, 不是人, ”水煙糾正了自己, “你的夥伴,一隻白貓。”
他們來到死神的府邸, 盛開的曼陀羅花下,白貓微微睜着眼。方纔,夫人給了它餵了些東西,雖然只能維持一個小時。
“大白。”喬清清認得它,隔壁衚衕的三霸之一, “它怎麼了?”
“它快死了。”
“它怎麼會這樣?”
“喬, 你真的想救莫冬陽嗎?即使用你的八條命來換。”
“當然, 我並不在乎。”
水煙望着她:“那誰來救你呢?”
這是什麼意思?喬清清不懂。
水煙笑得苦澀, 到頭來, 做選擇的還是她,她並不想做選擇啊。讓人頭疼, 司譚說不是強迫她必須答應,是爲了喬。
“如果那是喬的心願呢?你那麼喜愛喬,卻不能滿足她一個小小的願望?”
“這是一個小小的願望?!這是一條人命,你在開玩笑嗎?”她沒那個本事。
司譚知道她有那個本事,只是不願意。他給神寫了一份懺悔書,在她看來覺得很可笑,最近她什麼都沒有做,有什麼可以懺悔的?
司譚說,這是他的懺悔。“我相信喬是真的喜歡那個男孩,神會給他一個機會,證明神愛世人並不是一句假話。”
她覺得,司譚是在做夢。他問她:“如果實現喬的願望,你需要付出什麼?”
坦白說,“太多,還不清。”
他說:“好,我來替你還。”
“即使是生命?”
“對。”
爲什麼?水煙不明白,他跟喬非親非故,而喬甚至捨棄了弗蘭契斯科的姓氏,它是巫貓,但不再屬於她。
他說,喬對她而言是特別的,莫冬陽對喬而言,也是特別的。水煙笑了:“你知道嗎?對另外一個人來說,莫冬陽也是特別的。”她總把它當作人。
即使那個人並不喜愛它,它也不會懊悔,就是大白。
喬清清不明白,爲何大白怎麼會在這裡?它不說話,只是默默的望着他們,流着眼淚,可能它知道自己,馬上命不久矣,對這個時間卻還有留戀。
這只是一隻普通的貓,沒有靈力,更沒有喬那樣的力量,也不能隨心所欲。卻在車禍發生的時候,它看到了莫冬陽衝向喬,而它,以弱小之軀,衝向莫冬陽,
他想叫我懂呀,這是不可能的事情,生看見了。深夜聽見了白貓心中的呼喚。
“它和莫冬陽,你只能救一個。”水煙幾乎殘忍地告訴喬。
根本不用考慮,條件反射地,“當然是莫冬陽。”喬清清說道。她看到大白,露出欣慰的笑容,彷彿知道她一定會這麼選擇。
夫人來到了他們的身邊,“或許這個選擇,該留給那個男孩,因爲誰都不是他。”抱起來大白,“你一定想再見他一面。”白毛虛弱地,嗚咽着。
水煙鬆了口氣,至少她,不用再做選擇。掌握生死的感覺真不好,她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本事,更無法替別人做決定。
他們的話,喬清清聽不懂,但是有件事她明白了,莫冬陽還有救。她期待地望着他們,卻又悲觀地覺得,他們並不是真正想救莫冬陽。選擇權也其實,根本不在於她,茫然地,只能跟在他們的身後。
重返路口,他們看見了莫冬陽,正站在馬路對面,望着來往的行人,和閃爍的紅綠燈。
“他想起來了。”
水煙點頭:“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忘記。你知道嗎?有一種記憶,有的人想記得,有的人想忘卻。”莫冬陽想忘卻的是喬清清,他想記得的是那隻白貓。
喬清清不願承認,也不敢去看水煙。她記得莫冬陽說過,找到水煙,是爲了尋找治療失戀的配方。他的心中應該有她,但是他不再承認。而她,也不承認。
此刻,喬清清多希望他能再說一遍,無論是貓冬還是喬清清這個人,無論是什麼都可以。眼裡有她。
不像現在,他們只能看着夫人抱着那隻白貓,去到馬路的對岸,看着莫冬陽顫抖地雙手接過大白。
車水馬龍,他的聲音被塵囂淹沒,只能看到囁嚅地嘴脣。
喬清清問水煙:“他在說什麼?”
“他說,對不起。”
它叫大白,來自白葉衚衕的隔壁那條街巷。
那條街巷很陰暗,陽光始終照不進去,但總比白葉衚衕好。貓是有靈性的,它們都知道,白葉衚衕通往的是地獄,那不是誰都能去的地方,死了,誰都想上天堂,哪怕是一隻貓。
黑貓來了,霸氣地往衚衕口一蹲,說,從今往後,它就是這裡的主人。
呵,方圓百里的貓,立刻全都躲得遠遠的。大白自然也躲得遠遠的,它並不在乎。誰願意往這走?
除了這裡有一家好吃的餃子館,裡面那個男孩喜歡喂貓。不過它們能看得出,男孩只喜歡這隻新來的黑貓。
那可不是一隻普通的黑貓啊,它們惹不起。
大白逍遙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垃圾桶裡翻找着食物,偶爾遇到好心的鄰居,吃上一頓飽飽的晚餐,那也是偶爾。它喜歡跳上跳下,偶爾爬上圍牆,觀望一下白葉衚衕。
那黑貓現在長得真胖,因爲那個男孩天天都會餵它,它很羨慕。二黃也說,黑貓的命真好。大白瞥了它一眼,那又如何?
除去白葉衚衕之外,它們也是招人喜歡的,即使橫着走,也沒人會來趕它們。
後來,這變成了自我安慰。
不知是誰,在巷子裡放下了許多香腸,肉末,還有面包饅頭,和沒見過的貓糧罐頭。它們很是驚喜,狼吞虎嚥,差點就打起來。不過有那麼多,大家分一分就是了,不打了不打了,趕緊吃吧。
它以爲它要死了。醒來的時候,二黃在籠子的那一頭,高興地搖晃着尾巴衝它喵喵直叫。它沒死,它看到了那個身影,是那個喜歡黑貓的男孩。
男孩像個有錢人一樣,掏出身上所有的錢,給了寵物醫院。醫生對他說,流浪貓打折,並且感謝他及時將它們送來。它們,是指它和二黃吧。
它纔不是流浪貓,它只是離家出走,一時玩得過頭忘記了回家的路。曾經,它也有一個主人,只是忘了主人的模樣,因爲時間過得太久。
它馬上就要15歲了,是隻老貓,卻差點被香腸噎死。
男孩摸着它的頭對他說,這裡的醫生會好好照顧它,錢已經付了。醫生讓男孩放心,等它們恢復後,就會把它們重新放回隔壁的街巷。後來,它從醫生們聊天中知道,男孩救了它們。
它不太明白,香腸吃多了肚子痛不是很正常麼?而且,它和二黃難道不是噎住了嗎?不管了,既然男孩救了它們,他就是它們的朋友。
後來它和二黃能跳上桌子時,又重新回到了沒有陽光的街巷,繼續逍遙地做它們的三霸。只是小花總是攔着,不讓它們去吃那些香腸。
偶爾它會跳上圍牆,看着那家餃子館和那個男孩,還有那隻囂張挑剔的黑貓。
大白還記得那一天,無聊地跑到白葉衚衕,朝裡張望。黑貓不在,它想趁這個時機,去餃子館看一眼。不知道爲什麼,今天,它總感到心神不寧。
第六感告訴它有事要發生,大白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或許年紀大了,反而活得像只貓了,好奇心越來越重。難怪巷子裡的老人都說,貓是有靈性的動物,雖然晚了,今年它得有十六了吧。
搖晃着尾巴,大白在等,餃子館還沒有開門,男孩還沒有上班。它學着黑貓的樣子,坐在白葉衚衕口,慢慢地、耐心地等着。想象着男孩從它的身邊經過,或許他會摸一摸它的頭。
它看到男孩了,還有那隻黑貓。奇怪的是,綠燈已經熄滅紅燈亮起,男孩卻依然往這邊走來,像丟了魂似得。他的手裡緊緊攥着一部手機,不捨地看兩眼,看兩眼。
黑貓爲什麼要跟在他的身後?腳步那麼輕,鬼鬼祟祟地。而且,它並不像一隻貓,穿着黑色的衣服,頭髮長長的,像一個女孩。
對啊,傳聞黑貓是隻巫貓,死神派來的!這個女孩就是那隻黑貓,她一定是想對男孩不利!大白撒開四肢,極速朝男孩飛奔而去。
身後響起了急剎車的聲音,莫冬陽猛地回頭,衝黑貓跑去——疾馳而來的車子,撞上了他的身體,還有那隻黑貓。
大白被眼前的景象嚇得慌了神,卻又看到另一部車子,向他們橫衝直撞過來。沒有猶豫的時間,它得救他們!
夫人溫柔地撫摸着大白:“它的舉動只在一念之間,明知不可爲而爲。它妄想的天真。”
水煙問喬清清:“你知道嗎?巫貓的力量很強大的,那隻只是普通的貓,沒有任何的力量。”曾經,喬憑藉自己強大的力量,可以對傷害他們人,肆意地報復。
大白沒有那種力量,他們更不知道它哪來的勇氣。一隻尋常、普通得,只會一味地愛着人類。這個世界的貓,與巫貓不同,或許也會不乏聰明的,會向人類討食,會撒嬌會搗亂,得逞後也會甩甩尾巴,不睬你。
但它們始終,對人類沒有設下防備。即使被傷害,仍堅信曾經他們和它們,是一樣的。所以,莫冬陽一時的善心,大白願意以性命相報。
“喬,你明白嗎?”
“不明白。”
“如果你沒有力量,你還願意用你命,去救莫冬陽的一條命嗎?”喬啊,是因爲她知道自己是隻巫貓,八條命。
喬清清的指關節發白,她做不到,甚至,懼怕神罰的降臨,即使那天死神沒有出現,她也沒有勇氣走到最後一步。
她不想認輸,卻不得不認。
大白的義無反顧,賭上的是它僅有的一條命。
夫人問莫冬陽:“太陽落山之前,我可以實現你一個願望,但是,我不能違背神的旨意。”
莫冬陽說:“請您,救它。”
他的眼睛很溫柔,白貓睡得很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