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如神兵天降。
丁宿業癱倒在地,怨恨地看着女兒丁小曼,張了張嘴。戴上手銬的那一刻,他只想到一句話,天作孽尤可爲,自作孽不可活。到頭來,又怪得了誰?
一聲嘆息,丁小曼不怒反笑。人總是學不會乖,一而再再而三,都跌在相同的坑裡。手腕上的冰冷,刺痛了她的眼,卻再也流不出眼淚。
“彭羽還活着是麼?”
可是,回答她的只有警笛聲聲。
當墓園再次恢復寧靜,丁子冀的墓前出現了四個身影。水煙將落在地上的百合花撿起,放在了隔壁的一座新立的墓碑前。
“水小姐,這不合適吧?”
於凜想去拿,被她瞪了一眼:“我的花,愛給誰給誰,你管得着嘛?”
他縮回了手,無措地看向塞爾:“老闆?”
“別像個小姑娘一樣,”塞爾雙手往身後一背,“也別看我,我可管不了。”
“能不能回去了?”
曬了一天的太陽,司譚早就熱得滿頭大汗,哪像他們還有空在這裡閒聊?
塞爾一甩頭髮,一副欠揍的模樣:“我想先聽聽今晚的菜單。”
理所當然遭來倆人的白眼,尤其是水煙,硬是忍住沒脫下高跟鞋,“阿拉丁,我們走!”她挽住司譚,連拖帶拽地往墓園外走去。
“老闆,回去後,我給你們點外賣吧?”於凜小聲地對塞爾建議,“我還有些存款,一直麻煩司先生,我擔心水小姐會生氣。”水小姐生氣的時候,比他的老闆更可怕。其實在這三個不是人,啊不對,三位神一般的人物中,他還是比較喜歡司譚先生的性格,親切和善,講道理。
塞爾看着眼前這張棱角分明的臉龐,一挑眉毛:“你很有錢嗎?冰淇淋店的貸款還是我給的呢!哼,跟我比有錢?!那個阿拉丁有什麼?只會泡麪!”
於凜立刻低下頭:“沒人能跟您相提並論。”
這還差不多。瞅了他一眼,塞爾一撇嘴:“把你的笑容給我收起來,太噁心了。”說完,留給他忠實的僕人,一個帥氣無比的背影。
擡起頭,望着遠去的三人——謝謝,他終於能說出一直藏在心底的話了。回頭最後望了一眼那座新立的墓碑,和那束美麗的百合花,邁開步伐,再無留戀。
風徐徐拂過,黑白照片上是一張不苟言笑,五官分明,線條冷硬的臉龐——於凜,197X年3月-200X年8月,立碑人:塞爾·克瑞斯。
墓碑的背後刻着:尊貴的叢林之神不需要這樣的人類,多事。
丁小曼以爲,這輩子怕是再也見不到想見的人,不想見的,卻出現在凌晨三點的看守所。黑色長袍從頭裹到腳,一雙淺金色的眼睛在黑夜裡顯得更加詭異,就像來帶她離開的死神。
“是來確認我還活着嗎?”
“我是來把靈魂還給你的。”
藉着走廊的夜燈,水煙看到的是丁小曼若有似無地苦笑,濃密的睫毛下眼神空洞。
“不用了,如果不夠,這剩下的一半也拿去吧。”失去靈魂又如何?她的人生已經在這裡止步,以後的日子不也是如同行屍走肉。只是,在此之前,有一件事她想知道:“告訴我,彭羽還活着嗎?”
水煙沉吟道:“他還活着。”
那天和丁小曼簽下三方協議之後,他們就開始實施了計劃,利用的是塞爾那一袋子的樹葉——咖啡樹的葉子,也是魯瓦卡靈魂最後的歸宿。
塞爾的神力不容置疑,所以他也不屑去欺騙一個小姑娘,來達到自己的目的,甚至他給了她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但是丁小曼,卻選擇了報復彭羽,這個時候於凜告訴她,彭羽是被她的父親陷害的。希望她慎重考慮,這不是一個常人能做的選擇題,而她,應該知道真相。
於凜隱瞞了丁宿業與彭羽之間的另一層關係。因爲丁小曼沒有給他機會,對彭羽的恨矇蔽了她的雙眼,走進“父親都是爲了她好”的迷霧中。她要救自己的父親,不分黑白對錯。
殺人,是要償命的。塞爾嚴肅地警告丁小曼,這並不是一條正確的路。當然,勸一個人類放下仇恨,塞爾活了這麼久,也沒做過也不會做。他都成神了,還不是睚眥必報。
丁小曼曾發誓,不再爲彭羽這種不值得的人傷心難過,更遑論爲他坐牢、償命?那簡直是傻瓜。她需要幫助,塞爾的存在帶來了希望。
可惜,塞爾·克瑞斯從不無條件幫忙——同等的利益需要同等的代價來交換。
一半的靈魂。那是塞爾看在於凜的份上,打了個對摺。
神奇的樹葉會讓人產生幻覺,不是拿着樹葉的人,而是變化出的想讓別人看到的那個人。於凜習慣性地低頭沉默以示抗議,塞爾只得找上了水煙。一疊鈔票擺在眼前,窮瘋了的巫婆忙不迭地答應,事後證明,司譚的話是對的:“財迷心竅。”
尾隨丁小曼進入倉庫的不是別人,正是水煙。但在別人眼裡,看到的是彭羽。進入倉庫後,水煙替她綁上手腳,問了她最後一遍:“後悔還來得及。”
“滾。”丁小曼態度決絕。
水煙二話不說,滾遠了。
丁小曼給彭羽打電話,聲稱自己被人綁架,有人要用她來交換,彭羽手中與丁宿業的那份合同。價值六千萬的合同。彭羽去了,不但是因爲秘密曝露,更是由於心底對丁小曼的愛。
說來可笑,當初彭羽接近丁小曼的目的不單純,直到她要分手他還沒有醒悟。丁小曼去非洲的那十幾天,從一開始覺得清靜、自由,到漸漸感到寂寞、空虛,到想念。彭羽這才認清了自己對她,早已從利用變成了喜歡,直到一發不可收拾地愛上了她。
彭羽失策在,貪心。一邊擔心失去丁小曼的愛情,一邊又不願放棄與丁宿業的交易。所以當丁宿業單方面終止X集團與逸咖啡的合同後,彭羽這時還不怕——他的手中真正有價值的不是公司合同,而是與丁宿業私下達成的協議。丁宿業卻說,兩份合同全部結束。
這不是要他的錢,是要他的命。彭羽找上丁宿業理論,爲一場見不得光的交易,顯得有些滑稽。丁宿業覺得當初自己的決定,真是愚蠢至極。一個上不了檯面的跳樑小醜,贏不得輸不起,他是腦子進水了纔會跟這種人合作。現在,還妄想和他的女兒結婚?
“你敢退出,我就全部抖出來,讓所有人看看你的真面目!”彭羽開始威脅他。
丁宿業感到可笑:“你就脫得了干係?別忘了,我們曾經做過一條船。”沒人能夠全身而退,不是他死,就是——目光落在茶几上的水果刀——不,會死的不是他,應該是眼前這個男人。
一如十年前,回憶似水如潮。彭羽現在所做的,正是丁子冀當年所做的。不同的是,他不是他的兒子,不必費盡心思,更不用糾結。丁宿業毫不猶豫地舉起刀,反手刺向自己。
只是,丁宿業沒有料到,那份秘密協議會被丁小曼發現。
丁小曼也不曾想過,有一天,會站在父親的病牀前,像是站在談判桌的兩邊。彭羽的目的令她心寒,丁宿業做下的事更令她絕望。
“爲什麼要這麼對我?!”丁小曼發瘋似地質問他。
看着地上四散開來的合同複印件,丁宿業問她:“原件在哪?”
“你先回答我!”
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我是在保護你!這種人,根本就配不上你!”見到女兒的臉頰瞬時紅了一片,丁宿業又心疼,“他在利用你……”
“所以你就利用他?”不假思索地打斷他的話,丁小曼手腳冰涼,“一開始就知道真相,寧可不告訴我,寧可耗費我十年的青春!這就是你說的保護?爸,你究竟是爲了什麼?”要這麼對她。
“你以爲呢?!如果我不這麼做,我們就會回到過去!”丁宿業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我不想再吃苦了,你媽年紀也大了,她身體不好。”以前,那不叫生活,而是生存。
“是因爲大哥嗎?”
“你給我閉嘴!把原件給我!然後回家,一切都會重新開始!”
重新開始,多麼美好的願望。丁小曼笑了,輕聲細語地湊近父親的耳邊:“爸,彭羽的事我來解決。”
丁宿業詫異她態度的轉變。
“他的那些錢,我要。等我離開這個家的時候,原件自會給你。”
重新開始,晚了。
水煙坦白地告訴丁小曼:“丁宿業送入搶救室後,有一個醫生拍下了他手掌上的傷,交給了警方。”所以警方早就對丁宿業產生了懷疑。
接着纔會讓彭羽配合演了一齣戲。法律的制裁是逃不過的,他不想揹負的是殺人的罪名。至於司譚是怎麼讓彭羽認罪伏法的,他閉口不談,她也就沒有多問。
當然,如果沒有丁小曼如此積極的配合,他們也抓不到丁宿業的把柄。
“我應該確認一下,對嗎?”
是不想確認,還是不敢確認?亦或,心裡早有了答案。這個,只有丁小曼自己知道。
掌心覆蓋在她的額頭,一縷縹緲的白光鑽入眉心。水煙望着丁小曼:“保重,再見。”
“如果下一次,我們還是不要再見了。”
夏天悄悄而過,九月,又到了新的開學季。
水煙趴在窗口,看着馬路斜對面的意式手工冰淇淋店,羨慕不已:“什麼時候,我們的生意也能這麼好?”
“噢,這輩子你就別做夢了。”塞爾躺在沙發上,手裡的遙控按個不停。
水煙心情沉重地垂下了腦袋,自從塞爾給他們送來了那臺二十九吋電視後,賴在這裡的天數與日俱增。今天,司譚終於忍無可忍,離家出走了。
正當她獨自悲傷時,門開了。
“他怎麼又在?”司譚瞥了一眼逍遙自在不把自己當外人的,沙發上的塞爾。
水煙一激動,轉身撲了過去:“嗚嗚嗚,我以爲你不回來了。”
他往旁邊躲了躲,“我說過,今天最後一天交水電費。”這纔出去兩個小時都不到,一說到水電費,司譚立刻把電視給關了,“今晚的菜單是泡麪,需要給您準備什麼口味?”
“又是泡麪?!天哪,這是人過的日子嗎?”塞爾一捂腦門,又倒在了沙發上。
司譚冷冷一笑:“我們本來就不是人,您也不是。”
雖然,這兩位說得都有道理。但是,貧窮限制了她的發言權。水煙決定撤離——去哪呢?一邊思考這個問題,一邊朝門口挪去。
“請問?”
細弱得像蚊子的叫聲,虧得她膽子大。狠狠瞪向來人,一個揹着書包的小女孩,水煙立刻換上此生最甜美的微笑:“寶貝,有事嗎?”女孩身上的那套校服,是馬路口左拐八百米的那所私立學校。
能供得起上這所學校的孩子,他們的父母可都是非富即貴哪!她的小心肝不住地跳動。
“阿姨,”小女孩很有禮貌,只是神色有些慌張,“我要買讓人重歸於好的藥。”
“藥?”她指的應該是配方,但是水煙挺納悶,“誰告訴你我賣這個的?”通常都是他們找上買主,頭一次有買家找上門,還是個孩子?!水煙覺得,這又不合理了。
“網上啊!”小女孩從衣袋裡掏出手機,打開網站舉得高高的。水煙嚥下口水,最新款的,羨慕不來的。忽然,她的視線定住了,這是塞爾的意式手工冰淇淋店的網頁——
左上角高高地飄着一句話:買純手工冰淇淋,送神奇配方一次,多買多送。
她嘴角抽搐:“塞爾·克瑞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