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對李蘭產生懷疑後, 向陽做的第一件事是去殯儀館,找到了王伯。
不敢明說,他只對王伯說, 想知道火災發生的那晚, 有沒有發生過其他的事?
據派出所和消防調查瞭解的情況是, 沒有熄滅的菸頭燒到了桌布。他的父親, 晚上看電視時候總愛抽上兩根, 母親說過他幾次,沒有效果,後來乾脆懶得廢話了。
王伯思索了半天:“沒啊。”除了李家姑娘拼死要進去救人, 這個他已經提過,再多說, 反而顯得攔着李家姑娘的那些鄰居, 薄情。他沒攔, 但也沒進火場救人。有些事,註定是說不出口的, 人都是有私心的,何況誰不怕死?
“王伯,拜託您再想想,”向陽不死心,“或者說, 那天晚上, 有沒有其他特別的事?”
“特別的事?”他的話裡有話, 王伯狐疑地瞅着向陽, “難不成, 你懷疑這場火有蹊蹺?”
“不,”差一點, 就成了此地無銀三百兩,神色一變,向陽悲傷地低下了頭,“都調查清楚了,是香菸點着了桌布。對不起,我只是想知道,多一些關於我父母的事。您知道,我很久沒有回來,沒想到回來就、就……”
即使裝,心裡的難受向陽假裝不了。說着說着,便說不下去了。
見他哽咽,王伯也嘆了口氣,一隻手搭上向陽的肩頭:“子欲養而親不待,我懂,王伯也是過來人。”年少失怙,他也曾經歷,而向陽比他更可憐,一夜之間,同時失去了雙親。
“嗚嗚嗚嗚,王伯,在嗎?”
正當王伯沉浸在難得的感同身受中,一個披麻戴孝的女人,邊哭邊抹着眼淚走了進來。
“喲,我得先幹活了,你要不再坐會?”抹了把鼻子,也不等向陽回答,王伯趕緊朝門口迎上去,“在在!李嬸,來接你家老太太啦?”
問不出別的,向陽也不準備再逗留,還有時間,不如再去派出所問問。
“嗯,來接她了。哎,我家老太太啊,年輕的時候吃苦吃累,老了也沒過什麼好日子。”鼻頭一酸,李嬸又繼續掉眼淚,“連想睡口好點的棺材都難,我們這些做子女的……哎!”
來到王伯身旁,向陽躊躇着,輕聲地說了句:“李嬸,當心身體,節哀。”
李嬸楞了楞,望着他,抹眼淚的胳膊停在半當:“向陽?!”
向陽點點頭,朝王伯說了聲:“麻煩您了王伯,我先走了。”
王伯也找不到合適的話安慰他,只能重複着平時常說的話:“哦哦,好,看開點,自己保重。”說多了,便成了敷衍。
“向陽!”一聲驚叫,李嬸突然拽住了他,“天啊,你父母他們、他們!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啊!你都沒有見他們最後一面啊你!”她的臉上,帶着震驚過後的悲從中來。
可能是李嬸的反應嚇到了他,向陽一時手腳也不知該往哪放,只好求助地望向王伯。
“別哭了,他已經夠難過的了。”
一般人誰會沒事跑殯儀館?除了靠這份工作掙錢的,能在這個地方相遇的熟人,不是陰陽相隔,就是同病相憐。王伯詞窮得,也是犯了難,尷尬得站着,搜腸刮肚。
向陽覺得自己該說聲謝謝,可這話怎麼想怎麼彆扭。李嬸的孃家就住在向陽家旁邊,兩家只隔了道牆。孩童時,還常見隔壁老太太帶着孫子孫女在弄堂玩,離家前,見過李嬸來陪老太太,別的親戚都不太見到了。
他母親偶爾會給隔壁送些飯菜,說老太太一個人怪可憐的。沒多久,李嬸知道了,來了他家,也像這般拽着他母親的胳膊,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謝了又謝。
“孩子,我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媽!”
李嬸突來的話語,讓向陽和王伯都感到莫名,緊接着她又說道:“我連吃奶的勁都使上了,也沒把你媽拖出來!你媽對我家老太太那麼好,我卻臨了救不了她!我真是沒用啊!沒用啊!我自個兒逃了啊!”
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李嬸嚎啕大哭。向陽,懵了。
王伯說過,李蘭是第一個衝進火場的。“李嬸,你等等,”向陽呼吸急促,用力抓住了她的胳膊,“你說什麼?着火的時候,你去過我家?”那她一定見到他的父母,或是父母跟她說過話?迫切地,即使是可怕的臨死前的話,
“欸?你跟李家那姑娘一起去救人了?”王伯搔着腦袋,他也糊塗了。李家姑娘頭一次衝進向家,他是聽鄰居說的,但第二次他是親眼瞧見的。
“什麼李家姑娘?”李嬸想也不想地回道,“我家姑娘又不住這。”
“不是你家,是你媽家斜對門的那個李家,那家姑娘叫李蘭。”王伯提醒道,“她媽以前在糖果廠做的。”
“那個李家啊,我不清楚,”抹着眼淚,李嬸停止了嚎啕,仍有些抽抽噎噎,“聞着煙味我就去敲門了,敲了半天都沒開,然後我就繞到後窗去看看,哪知道,這房間裡真的着火了!”
李嬸一慌六神無主,忘了叫救火,只顧一頭腦兒地跑回家拿菜刀。老式房子的門鎖都不牢,她一心想着把門把破壞先救火。
她以爲向家沒人,否則早該出來了。但是李嬸朝門把只砍了一下,門就開了,菜刀往旁邊一丟,衝進了廚房。向家她常去,廚房在進門後的右手邊,手忙腳亂地打開水龍頭。
後窗對着的正是客廳,飯桌在着火,報紙散了一地。
李嬸覺得對不起向家,是因爲自己的愚蠢,沒有第一時間去打119。等她拿着水盆去滅火,才發現臥室裡面,向家夫妻二人倒在牀下,已經不省人事。而火勢,已經越來越大。
她試着把向陽母親背起來,幾次無果,而客廳裡的煙霧也越來越多,嗆得她快喘不上氣。從屋裡跑出來的時候,她看到鄰居正向這邊紛紛跑來,天色太暗,煙從屋裡往外冒,沒有人注意到她。
這一片都是磚木結構的房子,向家的火勢一旦蔓延,首當其衝遭殃的就是隔壁老太太家。李嬸見有人來了,也顧不上那麼多,她得回去救她老孃。
派出所來調查的時候,李家老太太舊疾復發,被送進了醫院,李嬸與派出所的人擦肩而過。
向陽的母親比李嬸高了一個頭,明知她背不動母親,也明知她救火是擔心,因爲他們家在隔壁。怨嗎?怨。怨她沒有第一時間打電話報警,怨她一個人亂來不去叫人。可是他沒有資格去怨。
眼前是李嬸悔不當初的自責,耳邊是她不住地道歉。向陽無法恨她,把這一切都歸咎於她,理由站不住腳。所以,他選擇沉默地離開。
但是李嬸的一句話,深深地留在了向陽的腦海裡,“敲了半天都沒開。”
“敲門不開,你不會砸嗎?”水煙揮舞着拳頭,一臉的氣憤,他都能一掌劈下半塊磚,一道門算個球。
“那是鐵門。”
“哦,抱歉。”水煙以爲故事裡頭那些金門銀門鐵門,都是作者想象出來的,質量應該一般。至少,她去七個小矮人的木屋時,白雪公主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才頂住了門。
“不,我的錯。”
他是閒得慌,纔會告訴她這些。放下杯子,司譚一頭倒進了沙發,祈禱空間能快點打開。至少,它打開的時候,貧窮卻知足。而不會像那扇鐵門背後的情景一樣,奢華空洞。
巴德羅巴朵爾公主美麗善良,高貴卻不高傲,不愛華麗的裙子,不愛稀罕的珠寶,也不愛他。
“蘇丹王的旨意,沒有人能夠違抗。”
“你的公主違抗了。”水煙笑嘻嘻地,沒心沒肺地朝阿拉丁的頭上澆了一盆冷水,再重重地踩上一腳,“真是勇敢的人啊!”
“再跟你聊天,我就是傻瓜。”
司譚面朝沙發翻了個身,不再理她。
她叫他:“阿拉丁!”
“別搭理我。”
“有人散了薰香!”
司譚驚得跳了起來,瞪着她。
水煙茫然地望着他,臉色煞白。強行破壞夢境,會毀了這個空間。
發黃的燈泡重又點亮,向陽呆呆地看着微微擺動的燈泡,牀上的身影倒映在粉刷一新的牆面上。
“後天,你說的那個房子就能轉出了。”
向陽只是嗯了一聲,他知道,還知道李蘭把這筆房款存進了銀行,存摺就在梳妝檯抽屜下藏着。
“陽子,有句話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別勸我。”向陽怕自己心軟,堅持不下去,那這兩年多來所做的,就會變成一場笑話。而他,怎麼有臉去見九泉之下的父母。
“如果想勸你,兩年前我就勸了。”點着了指尖的煙,擱到嘴邊,又放下,“到了現在,我只想問你一句,何時收手?”
“她還沒有得到報應。”
“可她有了你的孩子!”得知李蘭懷孕的那天,他看到向陽的臉上浮現的是幸福的表情。
一針見血,刺到向陽心底:“她說……她不會留下。”曾經,有多麼期待,現在就有多麼痛徹心扉。
“你不該欺騙自己。”
“我沒有。”
“你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