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後, 修真界的各派掌門經過商議,認定燕執是殺害燕盛文的兇手,在人間散佈了通緝燕執的消息。可是同樣也作出了誅滅寒幽谷罪奴的決定, 而至於原因, 是因爲江立宿在燕盛文的香爐裡發現了能取人性命的毒粉, 再聯想到燕盛文死之前“親手”殺了房間裡的兩個罪奴, 便把燕盛文的死, 歸結到了燕執和罪奴的身上。
其實這百年以來,凡是與“寒幽谷”三個字緊密相關的人,對整個修真界來說, 就像是長在心口的一顆毒瘤,只有把他們全部斬草除根, 才能讓這些修行的人找到那份可笑的安心。
所以不管是因爲什麼, 不管“因爲”的這一切是真還是假, 只要能讓他們找到一點藉口,那便是衆口鑠金, 積銷燬骨。
靈雲城玄武殿,顧言君靜靜佇立在那池蓮花旁吹着白玉蕭,一首熟稔有餘的曲子卻被他吹錯了好幾個音節。順利渡過百年劫數的他,靈力提升不少,周身仙氣縹緲, 在日暮霞光中顯得仙姿玉質, 清貴絕塵。
這時, 陸莫辭御風而來, 慢慢飛落在了青石路上。
顧言君立刻收起手中的玉簫, 快步走到他的面前,有些心急的詢問道:“小天有下落了嗎?”
陸莫辭看着他, 略顯無奈的搖了搖頭。
他眼見顧言君眸子裡的一絲光亮漸漸暗淡下去,急忙安慰道:“小天是與燕執公子一起失蹤的,說不定是小天一時心軟,幫燕執公子逃出的燕門宗,而如今,整個修真界都在通緝燕公子,小天可能與他藏在了某處,不好露面。”
顧言君面色沉重的低着頭,若有所思的說道:“可是我感覺不到他手上的氣靈繩,那氣靈繩是我親手爲他繫上的,只要我手上的這根不斷,沒有咒法,他的那根也不會被解下……”他心神不寧的想了一下,“除非,有人的道法在我之上,便可以爲他解下氣靈繩。”
顧言君越想越不安,他恨不得此刻就把整個人間翻個遍,無論如何都要找到洛小天,可奈何現在,他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需要去做。
“關於寒幽谷的那些人,有多少門派願意放棄誅殺令?”
陸莫辭的神色裡難得起了波瀾,皺眉道:“如今修真界裡,一些有名望的門派,都認爲寒幽谷的那些人爲魔,人間留不得,堅決不撤回誅殺令,以至於其他的那些宗門也沒有要改弦易轍的意思。”
顧言君攥着玉簫的手緊了緊:“那天清閣呢?義兄怎麼抉擇的?”
陸莫辭看向他的目光裡突然多了不明的情緒,良久,纔回應道:“許閣主忙於尋找鬱塵鼎,對於此事,他選擇中立不倚。”
“中立?”顧言君明顯對這個答案感到驚訝,在他的印象裡,許明晗永遠都是正義凜然的那一位,絕對不會忍心看到一些無辜的人因爲世俗的偏見被殘害,可現在,他卻選擇退居一旁,默默無聲。
遠處收斂起全部光芒的斜陽已經漸漸落下了山頭,突然垂下的夜幕,讓空氣都浸了涼意。
顧言君正努力思索着明日如何說服那些門派的掌門人,爲寒幽谷的那些人尋得一絲生路,就見一個青龍殿的弟子慌慌張張的前來稟報稱:“仙尊,三殿主,影仙堂的江堂主被人挾持了,那人……那人是我們靈雲城的若千晨,而且……而且他的手裡好像有鬱塵鼎。”
這人話音落下的一瞬間,顧言君與陸莫辭相互看了一眼,心中不約而同的怔了一下。兩人即刻動身,去了向陽城。
此刻,整個燕門宗已經被影仙堂的弟子圍了個水泄不通。可是卻無一人察覺到在燕門宗牢房後面的塔頂上站了一個人,那人披頭散髮又襲一身黑衣,月影婆娑下,看不清身形樣貌,他就像是掩藏在暗處的魅影,正悄無聲息的俯瞰着用來關押罪奴的那幾間牢房。
而在牢房外,若千晨一手執劍橫於江立宿的脖頸處,另一隻手用力握着鬱塵鼎,手臂上有紅色的血水慢慢滴落在腳邊的地磚上。
他沁着怒意的雙眸深冷地盯着面前那些門派掌門,聽到其中一人憤慨道:“若千晨,你好歹也是陸仙尊的徒弟,如今怎能爲了寒幽谷的這些罪人,放棄大好前途,做出如此離經叛道之舉!”
若千晨的神色仍是寒涼如冰:“罪人?他們何罪之有?”
衆人彼此相視,半天一言不發,只一人底氣不足的說道:“他們企圖謀害過燕宗主,就已經是罪不容誅。”
若千晨冷哼一聲,受傷的那隻胳膊緩緩擡起,將手中的鬱塵鼎毫無保留的顯露在其他人的面前,嚇得衆人即刻往後退了退:“我再問最後一遍,用你們的命換他們的命,這交易做還是不做?”
他的話說完,所有人皆是攢眉蹙額,不知所措。
就在這時,有鏗鏘嘹亮的鳳鳴聲從雲端漸漸入耳,衆人擡頭的瞬間,陸莫辭就已經化作人形,飛落在地,旁側緊隨而來的,是顧言君。
陸莫辭面色沉靜,也沒有多言,只衣袖憑空一揮,一道白光直擊若千晨執劍的手腕,迫使他手下一鬆,伴隨着“噹啷”一聲,慕天劍掉落在地。
而江立宿瞬間抓住時機,意圖朝着若千晨擊出一掌,卻又在對方迅速側身亮出鬱塵鼎的一剎那,急忙收手露出了惶恐的神情。
蒼白的月光下,鬱塵鼎浸染的那道赤黑色的光芒,彷彿鬼魅纏繞,讓人望而卻步。
若千晨淡漠的眸光掃過面前那些色厲內荏的門派掌門,最後猝不及防地定格在了顧言君的身上,他似乎有些驚訝,難以置信的凝視着對方許久,才皺眉說道:“不,不可能,河中的煞氣足夠侵蝕你的心脈,讓你在百年曆劫之日心智大亂,墮入魔道,你不可能順利渡劫的!”
顧言君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正想問清楚,就見若千晨手中的鬱塵鼎倏然之間萬束紅光齊現,妖冶刺目。
與此同時,鼎身的溫度驟然攀升,若千晨只覺手心一道刺骨入髓的灼痛感襲來,便下意識地手腕一翻,鬱塵鼎順勢落在了地上。
顧言君見狀,忙伸手去取鬱塵鼎,意圖憑藉手中凝聚的靈氣,把鬱塵鼎吸進掌心裡。可出乎意料的是,有人與他一同出手,而且那人的氣力狠厲至極,在奪取鬱塵鼎的瞬間,用力壓制下了他的靈氣,把鬱塵鼎輕而易舉地拿了過去。
在其他人的一片譁然聲中,顧言君猛地擡眸看去,驚詫的目光中頓時撞進一個無比熟悉的身影。
夜幕星河下,披頭散髮的洛小天站在若千晨的身旁,猩紅的眼睛裡藏着沉沉的霧靄,神情也比往日多了一份淡定和從容,陰鷙的煞氣環繞在他的身側,邪厲的氣息足夠讓人不寒而慄。
凝視着他此刻的樣子,顧言君忍不住心底劇痛,他想說什麼,可是不知爲何卻始終說不出口。
一旁的若千晨怔怔地看着洛小天,他醍醐灌頂般的意識到了爲什麼顧言君沒有入魔,而洛小天卻儼然一副走火入魔的樣子。
人羣裡,有人竊竊私語道:“這不是三殿主的入室弟子嗎?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魔氣纏身,怕是再也入不了正道,修不成仙了。”
聽着身後的議論聲越來越多,顧言君仍是將視線定定的落在洛小天的身上。
而洛小天也眨着眼睛看着顧言君,他神色疲憊,目光冷漠而又黯然。兩人相視許久,顧言君才微啓嘴脣,輕輕地喚了一聲“小天”。
怎知話音剛落,洛小天就控制起地上的慕天劍,筆直地刺進了顧言君的胸口,又在轉瞬間拔出,迅速歸還到了若千晨腰間的劍鞘裡。
一時間,所有人大驚失色,立刻惶然的朝着洛小天執起了手中的長劍。
顧言君沒有想到這些日子他深深思念的少年,會是以這種方式來回應他們的重逢,頓時胸口更加疼痛,身前鮮血淋漓。
只是礙於夜色的昏暗,他沒有注意到洛小天眼裡那份隱忍的苦痛,更加看不到他背在身後的那隻手,因爲尖利的指甲刺進皮肉,掌心已經佈滿紅色的血跡。
他能察覺到的,只有洛小天嘴角的冷笑以及他接下來的那幾句狠絕無情的話。
“顧言君,這一劍,不僅是爲了蕭寒,也爲了斬斷我洛小天與你之間的師徒情分,從現在開始,你與我除了恨,再無其他任何糾葛!”
師尊,我必須用這種決然的方式讓你與我斷絕師徒關係,因爲只有這樣,不管我以後是生是死,也再不會連累到你,我已經煞氣侵體,入了魔道,往後的路註定要在黑暗中爬行,而你還有光明的路要走,我們已經是殊途,你我之間的喜歡,只會害了彼此,倒不如,就此爲止。
他在心裡默默訴說着他的無奈與傷痛,目光卻已經冰冷的略過顧言君,望向他身後的那些門派掌門。
“你們聽好了,從此刻起,我不再是顧言君的入室弟子,我唯一的身份,是寒幽谷的谷主……”
此話一出,衆人更加驚愕,而洛小天繼續說道:“你們要殺我寒幽谷的人,就要先殺了我。”
他說話的語氣冷厲絕情,透着毋容置疑的堅定。
在場衆人沉默半晌,纔有一個年輕人憤憤不平道:“洛小天,你忘恩負義,大逆不道,今日我便替三殿主教訓一下你這逆徒!”
說着,這人手中的劍已經化作百道利刃,向着洛小天迎面襲來。
顧言君強撐着虛弱的身軀,不顧旁邊陸莫辭的阻攔,意要施展術法保護洛小天的安全,卻不曾想到如今的洛小天,哪是還需要他保護的普通少年,只見他手臂輕擡,手中的鬱塵鼎隨之寒光微閃,那百道利刃便旋即化作一團靈氣,盡數消失不見,只留一把冷硬的長劍,倏然間掉落在地。
而出劍者,忽然面色痛苦,疾呼出聲,“撲通”一下,便跪倒下去,身子在地上抽搐掙扎的同時,整個人匪夷所思的從一個朝氣蓬勃的烏髮年輕人變成了滿頭銀髮、容貌滄桑的老年人。
這是靈氣散失的跡象,是被鬱塵鼎吸了部分靈氣後纔有的跡象。
深諳這一點的門派掌門,都不由自主地往後又退了幾步,一時間,無人再敢輕舉妄動。
就連陸莫辭也斂起了周身的靈氣,不準備展開任何的攻擊,就放任洛小天與若千晨,進了牢房,斬斷鎖鏈,把那些其他人口中的“罪奴”帶離了燕門宗,去了西南方的峰巒峽谷——寒幽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