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慢慢來臨,天清閣裡裡外外都燃上了璀璨的明燈。各門派的當家人已經全部到齊,藉着端午佳節,閣主許明晗特意準備了宴席款待衆人,並從民間找來了表演樂舞的藝人前來助興。
可歡快的歌舞聲中,偏偏不合時宜的摻雜着一些令人掃興的聲音。
“啊……啊……啊……啊嚏!”
影仙堂的堂主江立宿“啊嚏啊嚏”個沒完沒了。前不久,顧言君已經給他開了藥方,喝了一副後,的確有效,可如今這宴席設在大殿正堂,殿外的道路四周,種的全都是桃樹,此時殿門大開,幾片散落的粉色花瓣輕輕飄進屋內,旁人倒是察覺不出什麼,可江立宿卻是對那些花瓣中帶着的粉末極其敏感。
洛小天坐在顧言君的身後,嘴巴一張一合的模仿着江立宿的樣子,不一會兒,竟自己把自己逗樂。
按理說,此次宴席款待的是各門派的當家人,弟子是不允許坐席的,可誰讓洛小天是顧言君的徒弟,顧言君又是許明晗的義弟呢,有這層關係在,洛小天想坐席就是一句話的事情,但前提是,他的臉皮足夠厚。
可洛小天的臉皮還就是厚成了一堵牆。
整個宴席上,唯有他吃的滿嘴油光還不夠,還要盯着江立宿找樂子。他心底偷笑,想着許明晗這桃樹沒白種,又想起他們靈雲城也有很多桃樹,不過都在青龍殿,聽其他人說,陸莫辭生性喜愛桃花,便種了許多桃樹。
洛小天一面啃着雞腿,一面學着江立宿張口瞪眼的,卻不知學的太像真的會應驗。
只見他一口雞肉還未咬食,“啊嚏”一聲,手猛的一顫,那手中的雞腿就飛了出去,直砸顧言君的後背。
顧言君有所察覺,他慢慢回頭去看洛小天,少年沾滿油漬的手還懸在自己的嘴邊,只是手裡空空蕩蕩,什麼吃食也沒有。
洛小天見顧言君看着他,立刻做賊心虛的把頭低了下去,怎知下一秒,一盤金黃酥脆的新的雞腿,又重新擺在了他的面前。
顧言君把自己面前的雞腿拿給他,只淡淡留下一句“我不吃肉”後,就把頭轉了過去。
這一幕剛好被一旁的燕執看在眼裡,他皺緊眉頭,心裡又酸又澀,緊接着,竟“啪”得一聲用力放下筷子,什麼也不顧,即刻起身來到了顧言君的身旁,意圖用自已的衣袖幫顧言君拭去後背上多出來的油漬。
他的這一舉動,瞬間引來衆人異樣的目光。顧言君更是在他的衣袖落下之前,起了身,旋即讓燕執面露尷尬。
許明晗比手示意旁側的弟子到跟前來,低聲囑咐了幾句話後,弟子便緩緩行至顧言君的身旁,扶手行禮說道:“仙師的衣服髒了,請隨晚輩這邊更衣。”
顧言君沒有說什麼,微微看了一眼洛小天后,就隨着那弟子去了偏殿。
許明晗看向燕執,笑着道:“我記得五年前,三公子與櫻嬈小姐隨着燕老宗主蒞臨在下的天清閣,碰巧言君也在,當時言君的袖口不小心被樹枝劃破,是三公子首先看到的,如今五年已過,三公子對言君還是這般有心。”
周圍在坐的人皆連連迎合,誇讚燕執小小年紀,審慎細心。只有洛小天啃着雞腿翻白眼。
這時,不知道哪個不長腦子的提了一下燕執額頭上的印記與顧言君的一模一樣,還說當今世上,無人能比得上燕執對顧言君的傾慕之情。
話一出,凡是聽說過那印記來由的人臉色都變了。
洛小天不解,往四周看了又看,見所有人突然變得沉默,一時覺得氣氛有些古怪。
同樣意識到這一點的許明晗慢慢起身舉杯,邀衆人暢飲之後,沉凝的氣氛纔多少緩和了一些。
歌舞奏樂聲愈發歡快,洛小天隱隱聽到旁邊有兩人小聲交談道:“顧言君額頭上的那個印記,應該是曼陀法印吧,但是隻有對將死之人才會迫不得已使用的咒法,怎麼會出現在他的身上?”
“我聽說顧言君在百年前自裁過,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原因,他的師父卓然爲了救他,才只好施了曼陀法印,不過也正是因此,卓然仙逝故去,說起來,也實在惋惜。”
……
“曼陀法印?”洛小天的眼裡有一瞬間的暗淡,腦海中忽的閃過顧言君胸前的那道猙獰的痂痕,他難以想象,究竟是出於何種原因,能讓像顧言君那樣一個傲骨凜然的人選擇自裁。
這時候,顧言君也已經換好衣服,重新回到了席位上,在落座之時,他再次看了一眼洛小天,見少年竟然呆愣愣的望着他看,臉上還多了一些道不明的情緒。
兩人對視了幾秒後,顧言君才收回目光慢慢坐下,伸手端了面前的一盤魚給洛小天遞了過去。
洛小天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臉上的那份連他都弄不明白的情緒落在顧言君的眼裡時,可能變成了一句:師尊,我還想吃肉。
看着面前肥美的魚肉,他的嘴角處浮現出了一絲苦笑,本來有肉吃是值得高興的事情,可如今怎麼就帶了一個“苦”字呢?
過了一會兒,在坐的江立宿難得不打噴嚏,擡着一張胖乎乎的臉,意味深長的笑道:“如此佳節盛宴,這燕宗主怎麼就缺席了呢?”
與其相對而坐的燕盛文聽後,仍是不緊不慢的斟了一杯酒,慢慢拿起酒杯,隨着手腕有節奏的搖晃片刻後,纔回道:“家嫂舊疾復發,兄長只好留下陪護。”
燕睿的妻子久病不愈是人盡皆知的,只是燕家的醫師口風緊的很,沒人知道那燕夫人到底染了什麼重病。
此時,又有人提了一句:“聽說最近向陽城一帶還經常有人莫名其妙的失蹤,燕宗主日理萬機,如今又要照顧尊夫人,實在辛苦啊。”
這人說話間,冷着眸子睨了江立宿一眼,明顯是在嘲諷影仙堂對向陽城的一些事宜漠不關心。
不過好在江立宿沒放在心上,只笑了笑後,便又開始“啊嚏”起來,再次惹得始終瞧着他看的洛小天也跟着張口瞪眼。
宴席結束後,洛小天與顧言君一同回客房。兩旁的桃花香融進風裡,吹在臉上甜絲絲的。
洛小天還在想着從宴席上聽到的一些話,猜測着讓顧言君自裁的原因,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頓時不由自主的掛在了臉上。
他想的出神,一時沒注意腳下,猝不及防的就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瞬間踉蹌前傾。
身旁的顧言君眼疾手快,旋即伸手抓住了他的胳膊,但因爲用力過猛,竟把洛小天扯進了他的懷裡。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洛小天有些心跳加速,他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突然覺得這個懷抱像是有一股安心的力量,居然讓他這一刻不想從中掙脫。
顧言君也不動,就那樣任由他靠着自己。
可就在洛小天想着在顧言君身上多靠兩秒的時候,前方驀然有一道聲音意料之外的響起,頓時讓洛小天眉頭一皺,有些不悅。
他略顯慌忙的從顧言君的懷裡挪了出來,垂着眼睛在地上游移片刻後,便顫着睫毛望向聲音傳出的方向,藉着明晃晃的燈火,這才注意到不遠處的亭子間有兩個身影。
他的好奇心一時氾濫,便也沒徵得顧言君的同意,就飛快的跑過去偷看。當離得近了一點,他看清說話的兩人竟是燕櫻嬈與江恆,不覺感到驚惑。
江恆把一個小玉匣子在燕櫻嬈的面前慢慢打開,露出了兩個白玉耳環,月光下,熠熠生輝。
“在下上一次在首飾樓中遇見燕小姐的時候,燕小姐剛好在望着這對白玉耳環,於是在小姐離開後,在下就命人買下了這對耳環,如今趁着端午佳節,贈予小姐,不知燕小姐可喜歡?”
燕櫻嬈神色淡漠,似乎並沒有正眼去瞧那對白玉耳環,更沒有要收下的意思,語氣平平的迴應道:“江公子的好意,櫻嬈心領了,只是這玉雖好,終究還沒有達到白潔溫潤的境地,難免少了許多靈氣,若論價錢,不足百兩,而那店家足足開出三倍的價錢,實屬漫天叫價,江公子沒有吃虧吧。”
江恆聽後,臉色立刻變得有些不太好看,嘴角勉強扯出一絲笑來:“既然燕小姐不喜歡這耳環,那在下再準備別的禮物便是。”
燕櫻嬈的聲音更加淡漠了一些:“江公子還不明白嗎,無論你準備什麼禮物,我都是不會收的。”
江恆的臉色又冷了幾分,眼底有一抹自嘲的笑:“三年前,燕小姐不接受我江家的提親,亦不接受我江恆的聘禮,聽說是爲了什麼人吧。”
燕櫻嬈藏在袖口裡的手有些微微顫抖。
江恆繼續說着:“現如今,你仍是不接受我送予你的任何東西,難道——也是因爲他嗎?”
燕櫻嬈的神情漸漸變得不安起來,轉身就要離開,卻突然被江恆從身後抱住。
燕櫻嬈掙扎着逃脫,卻奈何江恆環着她的手臂越收越緊。
蹲在花叢裡的洛小天,看到這一幕後,瞬間眼目大睜,不作遲疑的,猛地衝了出去,當場揮出拳頭,對準江恆的臉就砸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