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溯挑了箇中間的案兒坐了下來,嫌厭地揮了揮手,示意那些丫髻將這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撤了下去,換上些熱湯熱菜、好的酒水上來,旁邊那狐媚的婦人見明溯大方,心中一喜,便湊到耳邊言道:“後院有那陳年的烏酒,不知大爺可有興致?”
“幾年陳?”烏酒便是那類似女兒紅的酒水了,在湘縣張機那兒,明溯也曾經嘗過一回,此時聽說這個帝都窯子竟然還有陳的,便起了興趣。
“八年。就是價格貴了點,每鍾須要十兩銀子。”那婦人巧笑兮兮地言着,眼神卻是一直在瞥着明溯的反應。
進來就是準備挨宰的,明溯早就將那錢銀當做了身外之物,今日用完了,大不了明日夜間去尋那富裕人家“借”點出來便是,自己可不是甚麼英雄好漢,惹急了也會冒充一回強人歹徒。聞聽那婦人之言,明溯便不開心地言道:“上就上了,還說那價格做甚?俗,俗,俗不可耐!”
那婦人大喜,緊忙召過旁邊一名丫髻,吩咐了下去準備。
這邊明溯左擁右抱,上下其手,一副大款加豬哥的樣子,那邊郭貴卻早已被幾名婦人圍上,輪番地將那濁酒一樽樽地灌了下去。這紅袖招到底是銷金窟兒,便是這普遍招待的酒水,濁是濁了點,口味卻是比那鄉下的好上若干,不待那佐酒的小菜上來,郭貴已經是喝得頭重腳輕,舌頭大了去了。
明溯也不去管那,只是把眼去望那其餘諸人。徐庶也是輕俠出身,雖然初始很不習慣,然而到了這個地方,也就不由得他置之身外,此時雖然是正襟危坐,旁邊那肥腴的婦人早就換成了一個玲瓏別緻的小婦人。“看來只有自己會胖瘦統吃,對那肥婆也能產生興趣。”明溯哀嘆了一聲自己的審美觀念,目光已經轉到了無名身上。
無名還是那副面紅耳赤的模樣,自是那把長槍卻已悄悄地平躺在地上,兩腮鼓鼓,正自氣呼呼地拿面前的乾鮮果品出氣。明溯見有趣兒,便促狹地對那旁邊侍立的丫髻言道:“我這小兄弟最是面薄,若是哪個今日能夠與他開上一回葷,大爺我先賞上百金。”百金是甚麼概念,若是將這紅袖招抖抖細碎,連夫人帶小廝盡數出賣了,估摸也不過就是萬金而已,當下,便有幾名丫髻受不了誘惑,轉了過去,心中默默回憶平常姑娘接客的手段,細細拿到無名身上輪番實習一回。不一會兒,那無名已是熱汗淋漓,左挪右閃,卻總也逃脫不了幾個青澀丫髻的魔爪。
丫髻對丫髻,不知能玩出什麼花樣,明溯心中得意,便好整以暇地在那一邊與二位婦人調情,一邊欣賞着這場期待已久的百合鬥豔。不想,此時門口卻喧譁了起來,回頭望時,卻見先前那青衣小廝死死將大小侍女攔在外面,急得那小侍女眼淚汪汪,卻怎麼也闖不進來。
明溯看得心頭怒氣,面上卻神色不變,只是將那屠龍連鞘踹上了郭貴的腳踝之上,頓時那郭貴跳將了起來,正待發怒,低頭一看,原來是六兄的隨身兵器,便鬱悶地將頭轉了過來,正好發現明溯一直往門口瞄着。
郭貴順着明溯的視線往外這麼一看,頓時面帶寒霜,倏地站了起來,將懷中小婦人推倒一旁,手按直劍,一步步往那小廝身後逼了過去。旁邊自有那維持秩序的虯髯大漢,見其姿態不對,便緊忙上前攔了下來,郭貴卻不停步,腰間“刺啦”一聲,直劍入手,徑向那幾名大漢胸前逼了過去。那些大漢自然也不肯示弱,便一個個掏出兵器圍了上來。一時之間,堂中氣氛緊張,眼看便要肢體橫飛,血濺五步。
先前衆人低聲下氣地被那些巡路的士卒訛了將近百兩錢銀過去,郭貴心中早已忿忿不平,只不過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頭,此時見幾個龜公也敢爲難自己的女人,自是火冒三丈,只待那些大漢還手,便先折損了幾隻手腳再說。
見情況危急,堂中的婦人皆是手足發抖,那狐媚的小婦人更是在一旁連連哀求,明溯悠然將一樽烏酒送入口中,仰首咂了一聲,口氣卻是冷磣磣地言道:“我倒是不信,這京都附近到處都是龍潭虎穴,連兩名侍女都不肯放了進來。”
話音剛落,旁邊的樓梯之上卻是嫋嫋走下一名大婦人,只見此女金杈玉簪,步搖叮噹,鏤衣綢裙,腰肢波動,面上煞白一片,焉支估摸塗了足足有二三兩之多。那大婦人行至樓梯中間,眼神一掃,便將全場狀況盡掃目中。
“這來的都是客,你情我願,圖個樂兒,又何必耍刀弄槍,惹得大家不暢快。我說小的們,你們拿着傢伙,也不怕驚嚇了客人,趕緊都給我收起來。”那婦人聲音煞是好聽,如珠玉一般,三言兩語,頓時將場中氣氛緩和了下來。聞言,那幾名大漢便將兵器垂了下來,卻還是攔住了郭貴的去路不放。沒有得到明溯的指示之前,那郭貴自然不肯罷手,見那些漢子兵器落地,也不客氣,口中冷斥一聲“與我讓開”,劍光一閃,便點向面前正對的那名漢子。轉眼之間,你來我往,刀光劍影,叮噹作響。
見郭貴並不識相,那大婦人口氣一冷,陰陰地喝道:“當然,若是有人存心鬧事,老孃我也不是好惹的。”重重地哼了幾聲,對那下面的小廝言道:“你且告訴他一聲,我這紅袖招的後臺是誰。”
那小廝聞言,便將那大拇指往天一比劃,神情倨傲地高聲喝道:“我家掌櫃,背後是那宮中的中常侍,郭勝郭大人,就是那朝中大臣,來到紅袖招,是龍也得盤着,是虎,更得趴着。若是你等識趣,趕緊奉上孝敬錢銀,我等便就此作罷,如若不然,哼哼!”
“哦?”明溯心想這倒有趣兒了,便將那酒樽重重往案上一頓,驟然一聲大吼:“拿好酒來!”
那大婦人此時已行至堂中,見明溯猶自裝癡賣傻,便譏諷地言道:“到我紅袖招鬧了事,還想喝酒?!我看還是到那洛陽獄中好好品嚐一下辣椒水兒,清醒清醒頭腦吧。”洛陽獄與那廷尉獄並稱帝都兩大監獄,只不過廷尉獄位於廷尉府內,屬於“詔獄”,專門收審重大案件的涉嫌人犯,其中多是王侯大臣和郡國守相,至於尋常百姓,犯了事兒,只得往那骯髒的洛陽獄收押了。
“這位大娘……”明溯卻毫不在意那大婦人的毒舌。
“這是我們掌櫃的。”旁邊小廝見明溯輕浮,便上前喝道。
“哦,原來是掌櫃的,失敬失敬。”明溯微微將手往中間一攏,語氣突然一轉,故作疑惑地問道:“適才,我聽說這紅袖招似乎是甚麼宮中的大人所支持,卻未聽清是哪位大人,不知可否再說一遍。”
“中常侍郭勝郭大人——怕了吧?”那小廝得意萬分,見明溯發問,便回了一句。
“怕了。”明溯悠悠地嘆了口氣。
見明溯服軟,那大婦人頓時鬆了口氣,堂中大漢、小廝口氣更是猖狂,一個個連聲喝令諸人束手就擒,等待天明之後送官問罪。
“哎……”明溯長長地嘆了口氣,對那猶自手握直劍不放的郭貴高聲喊道:“七弟,這紅袖招卻是你那伯父開的,趕明兒個,萬一被他知曉你這個唯一的寶貝侄兒趁夜過來狎妓,竟然還被人打傷了,這一頓板子是免不了的。還是作罷了吧……”
郭貴聞言將那直劍重重地甩在地上,“呸”了一口,上前推開那漢子,出去拉了大小侍女轉頭便往那黑幕之中行去。
此時,大婦人並堂中一衆姑娘、丫髻、龜奴盡數傻了眼,怔怔地望着那郭貴的聲音,一時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真是索然。”明溯意興闌珊地立了起來,伸了個懶腰,行至那大婦人面前,輕佻地擡起她的下巴,言道:“掌櫃的,今兒個玩得不甚開心,我就先走了——對了,都是一家人,想必不會向我收錢銀了吧?”
這時,那大婦人方纔回過神來,驚疑地問道:“你說那位大爺是甚麼人?”
“郭大人的侄兒啊。”明溯輕描淡寫地回了一聲,眼珠轉了幾下,驚詫地言道:“看樣子,掌櫃的並不認識我這郭貴兄弟撒……難不成,方纔你是假借那郭大人的名頭來恐嚇我等?”
明溯惋惜地咂了幾下嘴,繼續言道:“若是如此,可就糟了。我這郭貴兄弟最是實誠,今晚跑過來尋花問柳,不小心撞了自家大伯的生意,明日一早肯定會過門請罪。你說這郭大人見寶貝侄兒被打了,對方還冒充自己的人,這個心中暴怒之下,會不會……”
明溯搖了搖頭,便也不再多說,轉頭便欲離開。那大婦人卻是急壞了去了。正如明溯所料,她雖然尋得人情以重金託得郭勝手下小黃門庇護,卻哪裡見到過郭勝本人。那郭勝與張讓、趙忠等人交好,朋比爲奸,肆虐中庭,尋常官宦人家,聽了其名頭,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趕緊賠了錢以求消災,哪裡還有心思與這些窯姐兒去理論甚麼。不想,這河邊走多了,今日卻遇上了正主兒的侄子,而且,聽那話音,還是唯一的一個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