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爺在教四小姐讀《論語》,那裡面的話奴婢可記不得,三老爺講,四小姐偶爾提個問題,除此之外,他們沒再說什麼話了……”
婆子在給楊老太太回話,可聽了許久,她除了之乎者也的,壓根兒什麼都沒聽明白,連字都不識的人,哪裡懂得那些道理?這不是純難爲人麼?
雖說三老爺和四小姐也說了幾句閒聊的話,但婆子那時滿耳嗡嗡作響,根本沒聽清,自然不會向楊老太太說了。
楊老太太冷哼一聲,“三老爺已經走了?”
“走了!”婆子連忙點頭,“給四小姐留了一篇作業就走了,但也不用四小姐急着做完,說是明兒一早卯初就出門,讓四小姐早點兒歇了。”
“那你去看看,四小姐睡了沒有?”楊老太太吩咐一聲,婆子連忙促步去瞧,轉身回來搖頭道:“四小姐還沒睡,正在桌前忙乎着什麼。”
“去告訴劉福家的,給她做一碗麪送去,這麼晚還熬夜,不能餓壞了身子,那些料都別捨不得放,要濃濃的!”楊老太太面色帶着濃重的兇戾,婆子不敢多問,連忙去了廚房。
楊老太太輕牽嘴角,晚間先給她下點兒料,看她明兒是否還有那麼好的精力與自己作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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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音正在桌前寫着楊志遠留的一篇習字作業,其實是讓她背誦下來最好,但梵音已習慣於抄經,最淡的墨水勝過最強的記憶,寫一遍總比干巴巴的背誦要強得多。
劉福家的這時候送湯麪來,的確讓梵音很吃驚。
她們一家子是楊老太太特意留下的,也是如今的楊家中,唯一知道梵音真實身份的下人了。
“四小姐,老太太讓奴婢特意爲您煮了面,明兒一早天不亮就要起身,您還在熬着,可得顧忌着身子別餓着。”劉福家的把湯麪放在梵音面前,諂媚巴結的笑,讓梵音從心眼兒裡覺得虛假:
“先放着吧,我稍後就用,謝謝劉嬸子了。”
“不敢當不敢當,哪裡敢讓四小姐稱一句嬸子,奴婢也沒個名字,您叫奴婢一聲劉婆娘就行了!”劉婆娘話說着,人也沒馬上走,梵音看了看那碗麪,又看着劉福抻脖子盯着的模樣,不由得撂下了筆。
舉起筷子輕輕的挑了幾下,劉婆娘的眼珠子也上上下下的跟着動。
梵音“啪”的撂下筷子,嚇的劉婆娘一哆嗦,隨後擠着滿臉的褶子,心虛的解釋道:“奴婢這是怕手藝不合四小姐的口味,讓四小姐笑話了。”
“這裡放了蔥花,還放了胡椒麼?”
梵音輕輕的攪動着湯,徐徐的熱氣涌起,她仔仔細細的看着碗中的東西。
劉婆娘嚇一跳,“胡、胡椒?放了,放了!”
“那怎麼沒看到胡椒粒?”梵音隨口一說,劉婆娘連忙擺手,“都是奴婢糊塗了,沒放胡椒。”
“那是放了香料?”
“好像是……”
“到底放沒放?”梵音放下筷子,將碗擺了劉婆娘的面前,“連放了什麼調料都記不得,這湯麪我可不敢用了,若是你不小心放了什麼葷口的,我吃進嘴裡豈不是犯了戒?要不然……你先嚐幾口?”
“不敢不敢,奴婢怎麼敢用四小姐的吃食,老夫人知道了,會打死我的。”劉婆娘連忙後退,滿面焦慮畏懼,心裡好似點了火似的沒了轍,她雖然知道梵音不是真的四小姐,卻不敢真的跟她對頂着來。
楊老太太已經把府內所有知道梵音真實身份的人都給攆走,連她身邊伺候多年的婆子都沒留,劉婆娘還能不知道爲啥?
她跟她男人之所以能被留下,也是因爲他們這一家子幫着大老爺和老太太乾過不少的缺德事……
梵音這一碗麪裡,自當是有老太太吩咐加的料,劉婆娘也沒敢加什麼猛的,不過是多往裡面放了點兒甘遂煮的湯,甘遂雖是一種藥,但屬性寒涼,用過了就會腹胃不適,拉肚子……
可誰知這小尼姑居然這樣的挑剔?她不會真的看出什麼異樣來?
梵音瞧着劉婆娘陰晴不定的臉色,不由得心中冰涼。
並非是她的嗅覺多麼靈敏,一下子就能看出湯麪有問題,楊老太太派人送了湯麪來,就是個奇怪的事,而且做這碗湯麪的還是劉福家的婆娘。
當初與陳婆子敘話的僕婦就曾說起劉福家的給吾難師太送飯,吾難師太米水未進,話說的鬼鬼祟祟的,怎能是好事?
梵音不過詐了她幾句,劉婆娘就這樣驚慌失措,這碗麪要真是沒動手腳都見鬼了!
楊老太太的心真夠狠的。
梵音看着劉婆娘畏畏縮縮的模樣,站起了身,“你說的也對,給我們這些人做的湯麪,我若讓你吃了,也是爲難你,終歸我也不餓,我就送去孝敬祖母,她老人家才得最護着身體!”
梵音說着,端起面就往外走,劉婆娘嚇的即刻跪了地上,“四小姐,老太太已經睡下了!”
“睡了?那屋中的油燈不是還亮着麼?”梵音側身看向楊老太太的屋子,那裡還有人影晃動。
劉婆娘死死抱着梵音的腿,帶有威脅的語氣質問:“老太太晚間不用東西的,四小姐,您可別逼人太甚!”
“哦?”梵音拽了一下衣袍,躲開劉婆娘抱着她的手臂,劉婆娘微眯的眼睛一直盯着她,可她粗重的呼吸,斜眯的眼神,明擺着心中的驚愕恐懼。
或許,她們是沒想到自己這樣難纏吧?
梵音頓了片刻,才又開了口,“給我做的一碗麪,我不想用罷了,賞給你,你不肯用,想要送去孝敬祖母,你又攔着,這是我逼人太甚麼?這話無論說給老太太還是大伯,恐怕都挑不出我的錯兒吧?”
將麪碗扔在桌上,梵音冷聲道:“如今我父親回來,你們還如此欺辱我,我倒是要找父親去問一問,到底是誰有錯!”
提及楊志遠,劉婆娘也怕了,她剛剛不過想嚇唬嚇唬梵音,讓她別將事情鬧大,可孰料這個十歲的小尼姑居然如此心計深,更是膽子大,她怎麼就不害怕?
劉婆娘很想快去找楊老太太來救個場,否則她怎麼辦纔好呢?
梵音坐在那裡不動聲色,她的心裡也有些不知怎麼辦纔好,雖然憎恨楊老太太的心狠,可這事情若鬧大,對她來說也沒什麼好處,畢竟她是冒充的,也有心虛,即便想要楊志遠來當撐腰的,她和楊志遠也不過剛剛接觸上,心中實在沒有底……
“你們都下去吧,這裡有劉福家的陪着我就行。”梵音將屋裡的僕婦攆的更遠了些,劉婆娘有些慌,見着僕婦們都出去,翕了下嘴,“四小姐,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什麼都不想做,倒是你想怎麼樣?”梵音看着那碗麪,“這裡面你放了什麼?屋中沒有外人,你不妨實話實說。”
劉婆娘咬了牙,屋中也沒有外人,她不妨挑明瞭,“只是點兒順氣的東西罷了,也是爲了你的身子好。”
“咱們也別說閒的,如今這院子裡,只剩下你們兩口子是老太太以往的下人了,你心裡還不明白?我好歹是府中的小姐,連老太太都肯認我,大伯、二伯也都肯認我,你們這些下人的話,總比不過我這個當小姐的,你說是吧?”梵音話語很輕,但聽入劉婆娘的耳朵裡卻很重,不等她回話,梵音繼續道:
“我也不逼着你,我只問你幾個問題,你說完了,這碗麪就當我吃下了,你也不用爲難,怎樣?”
“你想問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劉婆娘的畏縮之意更重。
“楊懷柳的生辰日子,出生之地,還有柳氏和三老爺的事,你都給我講一講,這總沒多大事吧?”梵音的目光很認真,劉婆娘鬆了口氣,這些事說與不說,對她來說沒多大的影響,斟酌片刻她便開了口,好似講個故事一樣的徐徐道來。
梵音認真的聽着,更是用心的記下。
劉婆娘不敢說的時間太長,害怕楊老太太起疑心,“……四小姐,奴婢說的夠多的了,不能再講了!”
梵音看着桌上的湯麪,“這面也有些涼了,不如你拿回去熱熱?”
劉婆娘如蒙大赦,連忙端起面就往外走,可剛出了門,正瞧見大老爺楊志飛進了院子,看到劉婆娘端了面,吩咐道:“這給誰做的?先端給我,我餓壞了!”
“啊?”劉婆娘剛要拒絕,梵音立即出現在屋門口,“大伯,您既然餓了就先用,這是剛剛父親在時,祖母怕父親餓着,特意吩咐做的,放了半晌已經少了熱乎氣,是溫的了,您別嫌棄。”
梵音的聲音不大也不小,正巧能讓滿院子都聽到,劉婆娘到嘴邊的話咽回肚子裡,她哪裡敢當面說這碗湯麪有問題?
楊志飛給柳氏的墓碑造假已經忙的滿頭是土,也沒來得及多想,天色已暗,更沒看到劉婆娘快擠瞎了的眼,直接端了湯麪坐在院中道:“行了行了,村中人,哪來那麼多忌諱的!”
說罷,楊志飛一碗麪稀裡糊塗就下了肚,吃完一抹嘴還沒飽,又吩咐劉婆娘再去做兩碗,就進了老太太的屋子。
劉婆娘早已嚇的腿軟,梵音湊了她的身邊兒:“阿彌陀佛……那順氣的東西,你沒放太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