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起來,太陽透過雲朵露出了半個腦袋,公雞扯嗓子叫早,村落中的炊煙已經徐徐升起,勤勞的村民已經扛了鋤頭奔向農地中去幹活。
楊家也是破天荒的都早早起身,打成了一鍋粥。
楊志奇斥責楊志飛有私心,楊志飛稱這是爲了他做下的醜事擦屁股,二媳婦兒摟着老太太就是哭,大媳婦兒出來好一通撒潑。
這一場架吵的衆人筋疲力盡之時,楊暮林這個輩分最老的長輩來了。
他得知楊志遠帶着女兒離去的消息之後,仍然堅持要搬來楊家,聲稱要在此地養老,拎着柺棍把楊志飛和楊志奇好一通打,隨後呼三喝四的要求二媳婦兒給他弄飯,大媳婦兒去管家裡的雜事。
被喝斥一通,一家人全都溜溜的幹活去,稍有不從,老頭子便是一頓嚎啕大罵,更是把楊志飛的大兒子給一頓打,打的渾身是傷,起碼三五個月沒法出去見人,因爲傷的最重的,是那一張撐門面的臉啊!
老太太氣的是真起不來牀了……
梵音與楊志遠此時已經離開楊家村有一段距離了。
聽着小驢蹄子“嘎達嘎達”的響聲,楊志遠這一路上都在給梵音講故事,口渴時便停下喝一點兒水,歇上片刻再繼續講。
梵音聽的很認真,因爲她發現自己這位父親不是迂腐的文人,他講的這些故事其實都透着很多處事的道理,亦或許是他多年在外總結的心得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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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志遠講的興致勃勃,梵音聽的興高采烈,可拉着車的驢不幹了!
人多、物重不提,關鍵是天不亮就出門,驢還沒吃上第一頓草料,累的四蹄兒發軟,不肯發力了。
趕車的小子鞭子使勁兒的抽,驢也來了脾氣,幹叫就是不走。
楊志遠與梵音下了車,吩咐道:“去給弄點兒草,帶着飲一飲水,車上還有饃,給拿上兩塊喂喂,你若是餓了,也拿點兒吃,咱們歇一歇再走。”
“三老爺,怎麼能給畜生吃那麼好的?跟人的吃食一樣了!”小子不太高興,覺得楊志遠糟蹋糧食。
“光想驢兒跑,不想驢兒吃飽怎麼行?別看它是個畜生,可沒有你趕車可以,沒有它拉車,咱們三個能擡動一車的東西走着去縣城嗎?它若真的餓出了毛病,給咱們三個撩在此處走不了怎麼辦?如今它纔是最主要的,快喂!”
楊志遠的語氣嚴厲了些,小子儘管仍有不服,可也只得這麼去做。
梵音在一旁捂着肚子笑,楊志遠走過來道:“這是爲人處世的道理,懷柳,你要記得清楚,有舍纔有得,吝嗇是過不上好日子的。”
“女兒記得了。”梵音乾脆的應答,讓楊志遠很滿意,躊躇半晌,他的神色微微複雜。
“其實爲父的心中也很矛盾,希望你跟在我身邊,可跟在我身邊或許要受很多委屈,吃很多苦,我剛剛入職,要在縣衙忙的昏天黑地,難免會顧忌不上你,不過我會盡力讓你過上好日子的,”說到此,楊志遠頓一下,補言道:
“會把你之前吃過的苦頭都補回來,盡力去做一個好父親,懷柳,給爲父一點兒時間,好嗎?”
“父親……”梵音咬着嘴脣,心裡說不出的無味繁雜,眼圈裡已經有隱約的淚花。
她是冒充他的女兒,可他是一個盡職的父親,雖然真實真言她暫時還不能說,可她樂意做這個人的女兒,發自內心的尊他爲自己的父親。
“父親,我會照料好自己,也會照顧你!”梵音很認真,可她這一副小模樣逗笑了楊志遠,“好,爲父等着你的照顧,日子,還是得熬一熬啊……”
梵音沒明白他最後一句話的意思。
“三老爺,能走啦!”趕車的小子已經喂好了驢。
父女二人笑呵呵的又上了車,楊志遠的故事便又開始講了起來。
慶城縣是齊國東北部的一個重要之地,此地再向北百里,乃是齊國與燕國的交界。
此地土壤肥沃,乃是重要的糧草種植區域,也可說是整個東北部的命脈。多年前齊國與燕國交戰大捷,此地被封爲“瑞祥寶地”。
雖然是產糧之地,但因離邊境近,燕國的客商也與此地互通,除卻兵器、生鐵等物之外,日常生活所用的物件都可進行交易,儘管齊國的前幾代帝王下過禁令,這一代帝王也沒有頒佈開通交易的聖旨,但已兩三百年過去,與燕國的商品交易已經成爲了朝中默認的潛規則了。
所以慶城縣的百姓很富足,但城門查驗身份的憑證也格外的嚴。
楊志遠父女及趕車的三人,外加那一頭驢被截在了門口。
“……這是我的憑證,此次離城乃是歸家接女兒,這一位是老家的人,趕車送我父女二人來城內。”楊志遠客客氣氣,守城門的看到楊志遠的憑證,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幾眼,“是上一科的進士大人?”
“正是。”楊志遠仍然很謙虛。
“是要來我們縣衙任職的主薄大人?”守衛忍不住又問。
楊志遠的謙虛更重,“正是。”
“開門,放人!”守衛臉上沒有對楊志遠有太多的尊重,“不過您只能帶一人進城,這是昨天縣太爺下的令。”
“這是爲何?”楊志遠有些爲難了,守衛一臉苦澀,嘮叨着:“主簿大人,我們也不樂意這樣,可誰知道前陣子說燕國來了什麼奸細,如今連通商都給禁了,莫說是您了,就是縣太爺的家眷都不能違例,您就勞勞神,自己趕着驢車進去吧?”
“這可是你們縣衙的大人!”趕車的小子不高興,他跟着來可是想混上一頓好飯,更是進城逛一逛的……
“不許無禮。”楊志遠沒有生氣,反倒還有些喜悅,“懷柳,給他一點兒盤纏回去,這個驢車咱們留下。”
“是。”梵音早已經將楊志飛給的銀子包袱纏在了身上,摸了一塊兒小銀錠,扔給了他,“自己吃吃喝喝的慢慢走吧。”
小子很不悅,可好歹有一兩銀子的賞錢,他也不得再抱怨,也沒興趣再巴結楊志遠,拿了銀子灰溜溜的走了。
梵音很高興,因爲又昧下了一輛驢車。
城門大開,楊志遠也不顧身份,獨自坐在前面趕車,梵音扣上了一頂草帽,不讓人見到她禿頭的模樣。
主簿大人……梵音心裡默默的想着剛剛守衛說起的官職,可她對這些事不懂,只得在楊志遠背後悄悄問,“父親,主簿是多大的官兒?”
“九品。”楊志遠的聲音很淡,好像是飄蕩的微風,吹進梵音的耳朵裡,讓她不由得吐了舌頭,合着自己這位爹是個九品芝麻官,怪不得剛剛的守衛是那一副模樣。
“您不是楊家村的第一位進士嗎?”梵音打算刨根問底兒。
楊志遠道:“不僅是楊家村,整個慶城縣,爲父的成績都能排進前十。”
“那您爲什麼官兒這麼小?”梵音撓了頭,楊志遠的回答讓她啞口無言,“因爲沒錢、也沒有當官的爹。”
楊志遠似對此也有些介懷,補了一句道:“爲父會兢兢業業任職、踏踏實實爲百姓造福,還是有可能升官的。”
“城內好熱鬧!”梵音岔開了話題,父女二人都不再開口。
儘管縣太爺下了禁令,更是嚴格審查進出慶城的人口,但城內依舊是喜氣洋洋,賣糖人的,吹畫的,描字算命的比比皆是,更有賣炊餅、肉餡包子、削麪拉麪的在街邊表演,甚是熱鬧。
梵音一路上都在看熱鬧,直到楊志遠忽然叫停了驢車,她才收回心神。
“懷柳,你數一數,咱們身上一共有多少銀子?”楊志遠忽然這樣問。
梵音有些驚訝,“現在就要數嗎?”
“是的,現在就要數。”
梵音低頭把包袱裡的銀子悶頭數一遍,“大伯一共給了五十兩銀子,算上剛纔給趕車的小子的,一共是五十一兩,村裡的人也零零散散給了銅錢兒盤纏,應該能湊得上一貫錢。”
楊志遠有些撓頭,嘴裡嘀咕着:“不夠啊。”
“什麼不夠?”梵音盯着他,楊志遠的臉上現出了幾分羞澀,“銀子不夠咱們賃房子的。”
“不會吧?城裡的房子這麼貴嗎?”梵音拍拍包裹,“可是這麼多錢呢!”
“其實,父親身上沒有銀子。”楊志遠的臉有些紅,“爲數不多的銀子都在回楊家村時給你祖母買了禮了。”
梵音沒有開口,一雙圓眼睛很認真的盯着他。
“而且不單是沒有錢,還有些……外債要還。”楊志遠的聲音如蚊吟般弱小。
“要、要還多少?”梵音的聲音發顫,把銀子摟的更緊,好像這沉甸甸的銀子一陣風就沒了。
“也就是七八十兩,八九十兩銀子……爲父能夠科考得中,用心讀書,還都靠這一戶好心的人家資助,供父親吃喝用度還有衣食住行,如今有了功名,自當要還給人家。”楊志遠認真的挺起腰板,“要不……咱們先去吃上一頓好的?”
梵音拍拍自己的臉,瞠目結舌的張大了嘴,合着她是認了一個欠了外債的九品芝麻官當爹,這是什麼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