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文擎衝到楊家時,楊志遠正在與梵音說着方靜之科考失敗的事。
“……良林書院這一次共有三十七名學生參加春闈,只中了三名舉人,其中還有一名榮爲解元之稱,儘管如此,靜之也是失利了,對他的打擊不小啊。”楊志遠感慨一聲,“其實他還年輕,當年爲父考這一關時足足用了六年的時間。”
“父親也是高才,六年就中了舉,多少人做夢都得不着的。”梵音在一旁吹捧着,楊志遠搖了搖頭,“可爲父是年旬十八纔得到童生之名。”
“還有七十歲去考童生試的,十八歲算得了什麼,還是高才!”梵音笑嘻嘻的模樣讓楊志遠也忍不住笑,“女兒就會讓爲父寬心,如若整日在縣衙裡也這般舒心就好嘍!”
梵音道:“父親是能者多勞嘛!”
“就怕要勞一輩子也動不了地界!”楊志遠似心有感慨,卻對此並沒有再多說,門外有彩雲的聲音傳了進來,“老爺,小姐,是張大少爺來啦!”
“文擎?快進來,前幾日正與張縣尉說起他,這麼快就回來啦?”楊志遠很高興的站起身迎着他,張文擎一進門就看到父女倆正在品茶談書有滋有味兒,心底的那一絲急迫也頓時按耐下來,拱手道:
“楊叔父,懷柳妹妹!”
“今兒二胖還說及張大哥要回來,沒想到這麼快。”梵音這般說,讓張文擎一怔,目光一直盯着梵音,倒是把梵音看的莫名其妙,“我怎麼了?”
“沒、沒事,就是兩年多沒見到懷柳妹妹,覺得你變模樣了。”張文擎有些結巴,楊志遠立即讓他做下說,“怎麼樣?這一次如此焦急的從軍中歸來有什麼急事嗎?”
張文擎沒有直說爲了親事,思忖半晌才道:“是父親要我回來的。”
“唉,”提及張縣尉,楊志遠的心裡還是多幾分不舒服,這倒不是對張縣尉有不滿,而是曹縣令與他二人鬥了這麼久,到底還是張縣尉敗下陣來,誰讓縣令的官兒更大呢?
若是過路神仙也罷,這曹縣令可不是撈政績往上爬的人,他是打算在慶城縣把官位坐穿的人,年紀不小了,他也沒有再奔前程的勁頭了,所以慶城縣的一舉一動他都要管到底,與他關係最不合的便是張縣尉,曹縣令怎能讓他舒服得了?
“你父親這些年也很不容易,方縣令離開,曹縣令上位,你父親很多事都束手束腳的難辦,可這又有什麼法子呢?他如今整日以酒度日,我這心裡看着也實在難受得慌,文擎啊,你如今也已是成人了,當初你父親將你送走便是讓你到外面開闊一下眼界,如今你回來無論是爲了何事,都要把家擔負起來。”
楊志遠的話讓張文擎沉默了,雖說他也知道父親這幾年過的不順心,卻沒想到是這樣的艱難。
“楊叔父,離開家之後,我也懂得外面的艱難,家中如今還有母親和弟弟,父親也的確勞累辛苦,可他的脾氣您也知道,實在是太剛烈,很多事誓不低頭,有些時候我也……我也無能爲力。”
張文擎的話讓楊志遠審度他很久,“無論何時你都要記得,你不單是一個人,你還有一個家。”
“侄兒受教了。”張文擎站起身爲楊志遠恭恭敬敬的鞠了躬,楊志遠哀嘆一聲,並沒有再與張文擎敘話的意願,因爲他看出張文擎心中有事,根本沒有把他的話放在心裡。
都說兒子好,可其實生了兒子也要看是否出息啊!
楊志遠看着梵音,怎麼看都覺得還是閨女貼心,見張文擎的目光時而朝着女兒看去,楊志遠輕咳兩聲,“你們先坐,我去換一身衣裳便出來吃飯,文擎也許久沒有來了,晚上便留下一同用飯吧。”
“謝楊叔父。”張文擎送楊志遠出門,他便站在那裡直直的看着梵音。
兩年多未見,她長大了,有了婀娜女子的風韻,也有着女子知性的氣質,一雙大眼睛中好似能看透人心,一雙嘟俏的嘴脣仍能顯露出她帶着的孩童稚氣。
美,她變得更美了。
張文擎看着她發呆不動,梵音輕挑眉頭,率先開了口,“聽二胖今兒說起張大哥這一次回來是爲了親事?已經選好人家了嗎?是哪一家的姑娘能夠做我的嫂子?”
“沒有。”張文擎緩過神來時不乏帶了幾分怨氣,“誰信口胡說的。”
梵音聳了聳肩,“那也許是二胖聽錯了,說是聽張夫人提起的,我還以爲是要定親了呢。”
“年紀到了,家中人自當對這件事說個沒完,”張文擎意有所指,“難道非要聽家裡人的嗎?”
梵音納悶的看着他,“家裡人會害你嗎?”
“不會。”
“那聽一聽又何妨?”梵音的問話讓張文擎不知該怎麼回答,想起以往的舊事,他不乏發着牢騷,“自幼生下來便聽父母之命習武,長大聽父母之命在縣衙中做了巡檢,武舉失敗,又去了邊境從軍,從頭到尾全都依父母之命,何時能夠爲自己而活?”
梵音看他半晌,“那張大哥受了委屈時,第一個想到的不正是父母?你幼時受了委屈是父母爲你撐腰,你能夠在縣衙中做巡檢受百姓敬仰不也是受了父母的光?武舉失敗是有張伯父曾經的恩怨,可你去邊境從軍並非是從小兵做起而是直接做了卒官,不還是張伯父豁出臉面求方縣令幫的忙嗎?那時爲何不想着憑藉雙手之力了?”
張文擎被她說的瞠目結舌,直直的看着她。
梵音轉過頭去,目光看着院子外,“我樂意照料父親,因爲他勞累,我想照料母親,可她已經不在,有時候我們活着爲的並非是自己,還有這一個家。”
張文擎沉默了許久,因爲他只覺得羞恥的想鑽了地縫兒中去,每一次她都能說的讓自己還不上嘴,可這一次他想要抗拒父母之命不正是爲了娶她?
“懷柳……”張文擎半晌才又開了口,目光沒有看着梵音,而是看着自己的手,“我如今也可以不用再回軍中。”
“那你留在城內打算做什麼?”梵音看着他,張文擎道:“娶妻,生子。”
“然後呢?”梵音的問話讓張文擎頓住了,“然後……找一個法子養家。”
“你在賭氣。”梵音的話讓張文擎皺了眉,他還沒等還口,梵音看他道:“好男兒志在四方。”
張文擎猛的看向她,梵音沒有躲,而是與他四目相對……
“我明白了。”張文擎站起身,“我都明白了。”
梵音看着他,張文擎沒有回頭,“我不留此地用飯了,替我向楊叔父道謝,告辭。”他快步的離開楊家,青苗正端了果點進門,“他怎麼走了?”
“我也不知道,過來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好奇怪。”梵音裝了糊塗,其實她怎能不懂張文擎話中之意?可她對張文擎只有兄妹之意,沒有男女之情,何況……自己老爹對這件事恐怕也不同意。
用飯的時候楊志遠才從書房過來,看着張文擎已經離去,他並沒有奇怪,不過仍然好奇的問了問梵音到底都說些什麼。
梵音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楊志遠聽的也是皺了眉頭,“其實,早在三年前他便曾給你寫過信,可惜都讓張縣尉給扣下了。”
“呃……爹,私自扣下信不好的吧?”梵音故意裝不懂,楊志遠笑道:“這可賴不着爲父,我也是無意中在張縣尉的桌案上瞧見的,可還不知道寫些什麼,就被他將信給扯碎了。”
梵音翻了白眼,“反正與我無關。”
“他也是自幼壓抑久了,”楊志遠怔了下,“也還沒有體驗到權勢的誘惑,比我女兒差遠了。”
“也就是您樂意自誇,別人誰瞧得上女兒?”梵音撇了嘴,可心裡還是美的,起碼被父親誇讚還是心情舒暢。
“我的女兒自當要嫁一個撐得起天、踏得住地、容得了喜怒哀樂的男人!”
“噗!”梵音一口飯全都噴了出來,彩雲連忙上前幫她好一通清掃,青苗在一旁笑着道:“這話題還是吃過飯再說,否則小姐一定會噎着,前幾日還有幾個上門打探小姐親事的婆子,如今老爺的擇婿一說出來,那幾個人提都不用提了!”
“提什麼?女兒的菜我個當爹的還沒吃夠呢,其他小子慢慢的等着啵!”楊志遠吃的很開心,一家子喜樂融融,把張文擎的事也拋開不提。
第二天早上,梵音等着二胖和劉安過來習課,可過了時辰二人都沒有出現。
梵音正納悶的時候,張家派了下人過來傳話,“今兒府上二少爺不能過來了,讓奴才過來給您回一聲,別等着了。”
“可是家中有什麼事嗎?”梵音有些好奇,下人立即道:“是大少爺要與忠武校尉的女兒定親啦,今兒老爺和夫人都忙着這件事,二少爺也被分派了活兒,這可是府上的大喜事!”
梵音點頭恭喜兩句,便讓下人先回去了。
這麼倉促的便訂了親?梵音忽然想起昨日父親的話,撐的起天、踏得住地,容得了喜怒哀樂的男人,那會是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