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勝一進太子府,就感覺冷冷清清,兩條街外的棺材鋪都比府中有人氣。
德喜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攙扶着滿臉風塵,身上破破爛爛的乾爹。
平日裡還沒察覺出自己這個乾爹有多好,他這一走,整個府裡的壓力全在自己身上。
這個時候德喜才明白,老話說的好,要想睡冷炕,還得火力壯啊。
德喜感慨着將劉勝迎了進來。
“德喜,殿下此時如何?”劉勝面無血色,噸噸噸,連喝七八杯涼茶,緩過來勁才問。
德喜一聽這話心疼的抹着眼淚。
從何給乾爹說起呢?
太子殿下這一段時間,與世隔絕,上午遛彎下午看書,日常胡吃海塞,感覺沒有一丁點外界傳聞要涼的意思。
說皇帝讓自己盯着太子的事?太子爺失憶了,記不得事了?
還是說這位爺看着書喝着酒,拍着桌子罵着娘?
這些事從何說起呢?德喜皺着眉,看着一旁端着水壺歪着頭瞅着自己的安寧。
哪件事都不好說啊,得,還是先等等再說吧。
劉勝見德喜欲言又止,臉上還露出無奈的神情,誤解德喜也跟着大流認爲太子爺要涼了,嘆了口氣,樹倒獼猴散啊,終究還是年輕,官場上沉浮哪有表面那麼簡單。
“帶我去見殿下。”
德喜在前,安寧攙着劉勝,太子府守衛尾隨其後,一幫人連走帶奔到了藏書樓。
啪啪啪,德喜拍着門:“殿下,劉公公回來了。”
樑俊一聽,撓了撓頭,這劉公公是他孃的何方神聖來着?
習慣性的應了一聲,從身上掏出自制小本本,翻開,樑俊手指碰了碰嘴脣,將紙張捻開。
“劉公公,劉公公。”這是最近樑俊收集來的資料,德喜說的,安寧說的,還有聽侍衛們聊天扯淡聽來的。
基本上這一個多月,樑俊在不動聲色的情況下,將整個朝廷還有太子府摸了個清楚。
最起碼府裡哪些是自己親近的人,朝廷上哪些人是自己的狗腿子,哪些是自己死對頭,這些樑俊都瞭解了。
畢竟,失憶這事啊,怎麼滴都覺得忽悠不住人。
樑俊剛開始說失憶,還覺得挺高明,結果來了幾天一琢磨,覺得這事有點玄。
估摸着自己說失憶這事,太醫和皇帝也沒信。
太醫信不信無所謂,關鍵是皇帝怎麼想。
樑俊翻來覆去尋思,覺得自己現在還好好的,皇帝還讓德喜監視自己,那麼皇帝老子多半是不信失憶梗的,沒殺自己也沒擼下來自己,還留着好吃好喝供着,表面上還配合自己。
他圖啥呢?
樑俊每天晚上躺牀上自己就把這事捋一捋,覺得最大的可能是那天自己的前身和皇帝老子發生了不愉快,應該是讓皇帝難堪了,或者是說了皇帝私密的尷尬事,這事還得大,導致皇帝想整死太子。
結果大臣們求情,皇帝沒把太子給擼下來,自己陰差陽錯過來,啥也不知道就說失憶了,那邊皇帝覺得自己是妥協了,也給面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樑俊最近一直在琢磨這事,不管怎麼琢磨,咋都覺得皇帝老子不可能放過自己。琢磨過來琢磨過去,越來越覺得也只有這種可能最接近現實
“劉公公,劉公公。”樑俊翻了三頁,終於翻到了劉勝的名字。
“這老小子是太子府總管,這一個月幹嘛去了這是。”樑俊看着本子上記着:劉勝,府中總管,外出至今未歸,原因不明。
樑俊看着自己記的小本本,直嘬牙花子,“這他孃的應該是我派出去的。”樑俊皺着眉尋思:“堂堂太子府總管太監,親自出門辦事,這得是天大的事,他這是幹嘛去了。”
樑俊在屋子裡仰着腦袋努力的回想,屋子外面一幫人也不敢再說話。
太子嗷一聲是啥意思,咱們進還是不進?
德喜和安寧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如何是好,劉勝也沉得住氣,又喝了一口涼茶,站直了身子,他身材高大,雖然瘦,但人卻很精神,此時一改頹廢和疲憊,縱然身上衣衫破破爛爛,但太子府總管太監的氣度卻是讓人不敢小覷。
“得喜,候着。”劉勝聲音低沉,讓人聽了不敢違逆,德喜趕緊站在他身後,安寧見了,躬身行禮下去了。
爺倆在這等了小半天,樑俊纔想好該怎麼面對劉勝。
二人一進門,劉勝噗通跪在地上,淚如泉涌,都不等樑俊看清他長啥樣,噗通噗通的就磕頭。
一邊哭一邊磕頭,一邊磕頭一邊叫道:“殿下,老奴該死,老奴該死,未能完成殿下的大事,老奴該死。”
樑俊不習慣被人跪,更沒有讓年紀比自己大的人給自己磕頭的習慣,上前一步,讓他趕緊起來:“有件事,我覺得得給你說。”
這邊強行扶起來劉勝,順勢轉頭看了看一旁的德喜,意思很明顯,先出去下。
德喜一愣,哇的一聲就哭了,劉勝這邊一起來,那邊德喜撲通又跪下了。
咋的了這是,劉勝一臉茫然,得,別問咋的了,看這架勢,自己乾兒子定是犯錯了,別等着太子發火了,自己接着跪吧。
德喜一把抱住樑俊的大腿,哀嚎:“殿下,奴婢對殿下忠心耿耿,對聖上忠心耿耿,看在奴婢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殿下繞奴婢一命吧。”
不光劉勝蒙,樑俊也轉不過來,就是讓你出去一下,怎麼就是要你命了,門外又沒有刀斧手,你一出去,咔咔咔,就給你剁了。
突然,樑俊腦子裡靈光一閃,想通了中間的緣由,氣樂了。
他剛剛讓德喜出去,也是看影視劇裡這樣演,自己習慣性模仿,反正說的這事德喜也知道。
樑俊一把將德喜拉起來:“那你就在這裡待着吧。”
德喜千恩萬謝,樑俊看着劉勝道:“劉公公。”劉勝一聽,臉色大變,連忙磕頭請罪。
樑俊又是一臉蒙圈,又咋的了這是,還讓不讓人說話了。
茫然的看了看德喜,德喜摸了摸眼淚,道:“殿下,您平日不是這樣叫劉公公的。”
樑俊聞琴聲知雅韻,尋思,得,我也別賣關子了,起身又要一把去扶起劉勝,德喜趕忙上前,搶先一步,樑俊道:“劉公公,我給你說,不是我對你不親近了,而是我失憶了,就是,之前的事有些記得不太清,你可能不知道,我那天傷了腦袋。”
劉勝目瞪口呆,看了看德喜,德喜點了點頭,低聲道:“此事事關重大,乾爹莫要聲張。”
劉勝擦了擦冷汗,不住道:“咱家省的,咱家省的。”說完之後,又是一愣,有些惶恐的看着二人。
樑俊點了點頭,走上前拍了拍劉勝道:“所以劉公公,你別往心裡去。你這一趟出門辛苦了,你看這一身,多寒顫。”說着捋了捋劉勝破爛不堪的衣衫。
劉勝感動的熱淚盈眶,磕頭謝恩道:“奴婢未能完成殿下重託,萬死難辭其咎,不敢談辛苦。”
你去幹嘛去了啊,你光說沒完成罪該萬死,我讓你幹嘛去了,你倒是說啊。
樑俊聽着劉勝千恩萬謝的話心裡憋的難受,德喜也好奇,殿下讓乾爹幹嘛去了。
劉勝反正就是不說幹嘛去了,就是要哭,要把沒完成事的鍋全甩在自己身上。
樑俊旁敲側擊,就差直接問我到底讓你幹啥去了,雖然有失憶的幌子在,問一句也不打緊,樑俊雖然不知道到底讓劉勝幹嘛去了,但是總覺得這事若是直接問,估計會讓兩個人都尷尬,敲了半天,劉勝一句口風都不透露。
拉倒吧,你不說,老子也沒興趣知道了。
樑俊這邊沒了興趣,好說歹說把劉勝爺倆攆了出去。
出了藏書樓,劉勝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後背早已經被冷汗浸透,整個人像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
關上房門的那一刻,若不是德喜機靈一把扶助他,劉勝差點癱倒在地。
“咋感覺有點怪呢?”樑俊坐在椅子上,翹着二郎腿搭在書桌上,一邊捏着桌上的瓜果吃,一邊想着剛剛見劉勝的事。
嘎吱嘎吱
椅子隨着樑俊無意識的搖動響着。
“我怎麼感覺劉勝這老傢伙在騙我呢?”樑俊捏着自己的下嘴脣,皺了皺眉,有些無奈的感慨道:“哪裡不對勁呢?”
時光荏苒,三個月的禁足時間一晃而過,三個月裡,樑俊足不出戶,算是對自己的過去和現在的處境有了更詳細的瞭解。
這三個月裡,除了自己的老師遊昌勳每三日來給自己上一次課和六皇子站在太子府外給自己請安外,再也沒有任何人前來看望自己。
樑俊也清楚了,合着所有人都明白自己這個太子鐵定是涼的。
之前衆人之所以要力保他,完全不是因爲自己德高望重,而是所有人都只是讓自己在這個位置頂個雷。
根據本朝一百小五十年的歷史規律,下一任皇帝的競爭,至少得到十年後,現在的太子就是個擺設。
等到當今皇帝快不行了,那個時候自己的幾個弟弟甚至是遠在交趾的雙胞胎哥哥一發力,自己這個太子就被擼下來。
等到皇帝前腳一走,新皇登基前,一瓶毒酒或者一根繩子,自己就陪先皇地獄自駕遊了。
明白這一點,樑俊又直嘬牙花子,合計了三四天,也沒想出來個好法子。
反正自己這個便宜老子再當十年應該沒問題,這十年裡自己是最安全的,就算自己造反,估計那些兄弟也得玩命的保自己。
尤其是老六,現在可以說是太子堅定的鐵桿支持者,誰要說句當今殿下不配做太子,這小子得能把他嘴撕了。
沒了目標也暫時沒有生命危險,前世風裡來雨裡去讓樑俊身心疲憊,這三個月的休養讓他迷上了這種感覺。
反正還有十年時間,大不了皇帝老子快死的時候,瞅個機會跑出去,出海幹老本行,憑自己的本事,在這個時代的大海當個海賊王那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
有了後路,又沒有什麼壓力,樑俊的小日子過的是美滋滋的,讓安寧和德喜看的直搖頭。
太子爺這是完全的自暴自棄了啊,現在自己身處什麼環境,心裡沒點數麼?
太子不急太監、宮女急,但是勸也勸不住,以前太子爺雖然低調不愛說話性子還好,尤其是察納雅言這一塊做的很好。
現在不行了,他早上起來要光着身子洗涼水澡,那是人乾的事麼?哪有這樣糟蹋自己身子的?
勸?
根本不聽,勸急了,木桶舉着,光着健碩的上身,眼睛一撇,唰唰唰,刀子一樣讓劉勝和德喜如芒在背。
這祖宗半夜突然發神經,跑到廚房裡,叮裡浪當小半個時辰,香味瀰漫半個太子府。
侍衛蹲點逮了好多回都沒逮住,要不是安寧偶爾發現太子爺用枕頭僞裝的被窩,這夜半做飯大盜估計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
就在德喜考慮這事要不要上報的時候,樑俊一眯眼,王霸之氣四溢,嚇的德喜直接選擇遺忘。
就這樣和太子爺鬥智鬥勇兩個多月,臨近中秋,宮裡傳來信,中秋當晚,皇帝陛下要大宴羣臣,讓太子爺準備準備。
“他孃的中秋。”樑俊看着德喜手裡遞上來禮部策劃的中秋宴會流程,看到中間有個詩會環節,不由的得意笑起來,擼了擼袖子,豪氣道:“不鳴則已,一鳴驚人,拿筆來。”
德喜戰戰兢兢的遞上來毛筆,樑俊接過來攤開紙:“老子讓你們知道知道,什麼叫水調歌頭之後無中秋。”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樑俊揮毫潑墨,意氣風發,彷彿蘇東坡附體,李太白上身。
“不知天上宮闕,高處不勝寒,轉朱閣,低...”
“哎?”樑俊握着毛筆直頭疼:“低什麼玩意戶來着?不知天上宮闕?對影成三人?不對不對。”
“不知天上宮闕,自掛東南枝?”樑俊用力的拍着腦門,看得一旁的德喜心驚膽顫,這祖宗又練的什麼功這是?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舉杯邀明月?”
“不對,不對。”
“不知天上宮闕,海日升明月,也不對。”
“宮闕宮闕,不知天上宮闕,明月,什麼月,孃的什麼月。”
...
“fu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