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淵和樑俊走脫之後,況讓六神無主,不知如何是好,施康不敢造次,只能在一旁陪着,士卒也都等着況讓下令,是追還是不追。
施康還納悶,這麼大的動靜,也不見太子爺出來,難道太子爺就不好看熱鬧麼?
好在蘇柔也知道此時不是計較的時候,讓老鐘頭請了況讓來,只說太子殿下自有打算,讓況讓不要慌神。
見着了蘇柔,況讓算是找到了主心骨,又是磕頭又是哭求,蘇柔一個小姑娘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稀裡糊塗倒是幫着況讓將這事攬了下來。
況讓千恩萬謝,一邊派人去通知沿途州府,捉拿欽犯,一邊裝模作樣給太子爺請安,然後繼續西進。
河道上因爲御船一鬧騰,各家商船都緊靠河岸,等到御船一走,船上主事紛紛走出來站在船頭或岸邊茶鋪中不時的往東北方向遼河張望,不多時,忽而有人叫道:“來了,來了!”
頓時整個三岔鋪子瞬間熱鬧起來,一艘威武商船緩緩駛來,後面緊跟着一支船隊,望不到邊。那打頭的商船上撐着兩支旗杆,一面旗子上繡着“魏”字,一面旗子上繡着一朵嬌豔的鬱金香。
“魏大爺來了,是魏大爺。”三岔鋪子熱鬧起來,況讓帶着聖命駕船走了,縣衙差役收了孫禮的屍身已經離開,施康彙集了人馬去捉拿逃犯文淵,被御船上士卒殺死的平民,主家也都收殮了。
這世道就是這樣,所有人都沒有因爲這件事情打消了原定的計劃,在這世道上討生活,怕死的人早就死光了。
魏家船隊停在了三岔鋪子,已經有人上前與魏大爺搭話,前前後後將剛纔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魏大爺性格沉穩,聽完之後嘆了口氣,身後一男子怒道:“這羣閹患,草菅人命,日後若有機會,我必當親手殺了,以泄心頭之恨。”這年輕人與魏大爺眉宇之間頗多相似,搭話之人道:“魏二爺嫉惡如仇,只可惜您當時不在這裡,若您在這裡,哪容得他們作惡,在下說句不當說的,大爺二爺與當今坐皇位的本是一個祖宗,若是日後大爺登基,咱們纔有好日子。”
魏大爺皺眉道:“孫掌櫃,慎言。”
這魏大爺與魏二爺是兄弟,大爺名拓,二爺名都,祖上是德賢皇后第三子,只因有爭奪皇位之心,被德賢皇后貶爲涼州王,永鎮涼州,永世不得入京。
這三皇子又是個不安分的主,深得德賢皇后寵愛,跋扈慣了,德賢皇后怕他奪位之心不死,改了他梁姓,跟着自己姓魏,以此絕了這三皇子當皇帝的念想,保他這一系世世富貴。
涼州本多是落魄的、抄家的官宦人家的聚集地,這一系雖改了姓,但血脈上終究是皇族,族中之人多是光明磊落行俠仗義之輩,故而在涼州極有威望。
魏拓性格沉穩喜怒不表於色,魏都年輕氣盛本領高強,故而坊間傳聞的魏大爺其實是指魏都。
魏拓說完,魏都道:“慎言什麼?這幾十年來中都那幫權貴只顧享樂,哪裡管百姓生死,如今處處烽煙,這梁氏江山能延綿百來年,也是造化,是該換人的時候了。”
孫掌櫃在一旁低聲道:“二爺說的極事。”
魏拓擺了擺手,道:“休要胡說,趕緊開船。”說罷轉身進了船艙。
魏都見大哥這般,也不放在心上,轉頭看着孫掌櫃道:“孫掌櫃,那天陽縣小校文淵果真似你說的那般了得?”
孫掌櫃道:“二爺,我看那人絕非等閒之輩,必然是經名師指點,縱是二爺,想勝他也難。”
魏都點頭,心中尋思,當年自己遊學天下,機緣巧合下曾跟着金槍先生學過三月武藝,只是這金槍先生不曾收自己爲徒,後聽說收了一個文姓少年爲關門弟子,莫非就是這文淵?
口中道:“這般英雄人物,他日見了必定傾心結交,孫掌櫃,你來去我艙中說話,我知你丹青了得,將那人面貌畫下,日後見了若是不相識,豈不是憾事。”
孫掌櫃應聲,跟着魏都進了船艙。
大船在三岔鋪子稍做停息,而後楊帆起航,順流而下,一路之上早有等候多時的船隻加入,待到次日傍晚到了洛州之時,船隊已有百船之巨。
洛州碼頭衆多,陸路之上又是到邊境的必經之路,因此來往客商繁多,魏家船隊運了十幾船錦緞,在洛州便要售賣一半。
一進碼頭,早有力工管事等候,船一落錨,力工紛紛上船搬運貨物,從洛州到涼州不能走水路,故而船隊今晚便要將貨物從船上搬下,裝到車隊之上,明日一早出發。
船隊上各商行主事忙前忙後,一夜不得休息,而所搭之客卻悠閒自得,紛紛下了船,或獨自或結伴快活尋樂。
碼頭周圍青樓賭坊衆多,酒樓商鋪林立,燈火通明長夜不滅。
魏都與孫掌櫃下了船,尋個酒樓喝酒,酒樓掌櫃認得二人,行了禮問了安,請了雅間去坐,魏都坐了主位,孫掌櫃對席,酒店掌櫃道:“二爺,今日要多少酒?”
孫掌櫃道:“先來一罈,二爺好魚,今日便來一桌全魚宴。”
酒店掌櫃笑道:“孫先生說笑,不是捨不得,二爺平素對人大方,對自己節儉,上次獨自來吃酒,只要了一道菜,我家東家見了,罵我不懂事,非要添菜,被二爺攔下,非是要駁您面子,要吃魚,我便親自去後廚尋兩條肥美鯉魚,再來兩道咱們店的拿手菜,您看如何?”
魏都道:“這般最好,孫先生也是和你說笑,你還當真。”
孫掌櫃笑道:“既然二爺開口,那便依着你,你東家在麼,若是在,邀他來,上次見他,說好久未見二爺,還讓我託話問好,今日二爺到了,他若不來陪酒,下次見了他,看我如何羞他。”
酒店掌櫃點頭稱是,應聲出了門。
這孫掌櫃名忠,雖是行商掌櫃,卻是書香門第出身,只是親族之中有長輩在朝中做官,得罪了權貴,也是被抄了家,全族流放到涼州。
因爲他識文斷字,被人請來主事,與魏家常有生意來往。
他爲人機敏,說話得體,一來二去便與魏拓魏都熟悉了。雖是文人,卻又喜好槍棒,手上功夫拿不出手,卻將槍棒功夫理論背個滾瓜爛熟,魏都與他投機,時常與他喝酒論道。
沒過多久,酒店東家疾步前來,故友相見難免熱情,寒暄了幾句,酒先上來,而後菜擺滿桌,三人你來我往,一罈酒見了底,又上來一罈,頃刻間又見了底,三人微醉,停酒吃菜說些閒話。
這酒店東家姓狄,單名一個信字,狄家乃是洛州一等一的豪族,家中生意繁多,這碼頭之上光酒樓就有八家,青樓賭坊更不要說。
狄信祖上有一人物,號稱洛州槍王,一杆長槍使的出神入化,打遍洛州無敵手。
狄信自幼練習祖傳槍法,與魏都時常較量,勝多負少,也是了不得的人物。
這三人談到興頭上,不免有些手癢,雅間較偏,窗外就是一片空地,狄信叫人拿來他祖傳的銀槍,魏都接過,藉着酒勁翻窗而出,在空地上施展開了,狄信和孫忠紛紛叫好,魏都耍完,跳上樓來,遞槍給狄信,道:“兄弟,耍上一耍,也讓孫先生比比,咱倆孰強孰弱。”
狄信哈哈一笑,接過槍來,正欲下樓,便聽外面一陣嘈雜,隨後便聽噼裡啪啦砸桌摔凳的聲音。
狄信微怒,道:“是哪個這般不懂事,在樓下喧譁,擾了二爺的興致,二爺,孫先生,您二位先坐着,我去去就來。”
狄信說完將手中銀槍遞給魏都,轉身出門,魏都道:“我與兄弟同去。”
三人到了大廳,便見酒店掌櫃倒在地上,臉上青紫,左邊臉上一張鮮紅的掌印,此刻掌櫃捂着嘴,嗚嗚說不出話來。
再看掌櫃面前幾個黑衣壯漢圍着一個錦衣之人,正是況讓,況讓也是心大,見一番干係都讓蘇柔背上了,自己寫了奏摺,連夜派了八百里急報送往京城,將鍋甩的一乾二淨。
況讓是常欣心腹,常欣又與大皇子交好,內侍省從上到下,壓根就不把樑俊這個廢柴太子放在眼中,在他們心中,樑俊反正早晚都得被廢,現在被劫走了也好。
沒了心理負擔,鍋也都甩的一乾二淨,況讓心又活泛起來。
他常年在京師,平日裡不少聽外放的同僚說在地方上如何威風,聽得多了,心中就癢癢,早就有心出來見識見識,見衆人都看向他,很是得意,道:“咱家能到你這小店來那是給你面子,你這洛州太守便是請咱家,咱家還不去呢,吃你些酒菜你還敢要錢,便是在京師最好的酒樓,都不敢收咱家的錢,你是什麼狗東西,也敢這般辱我。”
掌櫃翻身磕頭,道:“是小的錯,萬望大人饒恕,只是這店非小人所有,我拿了東家的工俸,不敢不盡心。”
況讓道:“你家東家,你家東家是誰,讓他來見咱家,在你家店裡惹得咱家不快活,不拿出幾百兩,咱家一把火燒了你這鋪子,你這狗才,倒是條好狗。”況讓說着,站起身便要去打,狄信道:“且慢動手。”
況讓尋聲看來,道:“你是何人?”
狄信道:“我便是這家店的東家,不知哪裡惹得客官,還望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