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雲殺人,並不出禁衛軍的意料。
雖然這違背了大炎律法,可沈雲是誰,那可是當朝戶部侍郎,最年輕的軍機處聽政議郎,最得當今聖人重新的官員。
這大炎律法是一回事,現實之中又是另外一回事。
現如今像沈雲這樣的人物,誰手裡沒有一兩條人命的?
前日裡工部侍郎去城外的河堤巡查,不就是以陰奉陽違、粗製濫造當場打死了監造河堤的修堤伍長。
那伍長乃是平民出身,主要的工作就是帶領手下工人按照上面的要求開工。
就算那條河堤有質量問題,多半也和這修河堤的工人沒有多大關係。
畢竟他們只是按照上面的要求來做,上面給他們石料,他們就修石料,上面給他們木料,他們就修木料。
便是想從中剋扣,他也沒得扣。
但工部侍郎當場便將所有的罪名全都壓在這工人伍長頭上,當衆親手將他殺了,在場的這些官員親眼目睹,都知道這位侍郎大人是爲了袒護他們,在場的這些人誰會去檢舉?
官員們不會檢舉,在場的那些工人明知道自己的頭是被拿來當替罪羊了,可誰又敢爲他說一句公道話?
這事傳到了刑部、御史臺、大理寺,又能如何?
所謂民不舉,官不究。
工部侍郎只說是那伍長畏罪自殺,當着滿堂文武的面信口雌黃,顛倒黑白。
沒有證據,便是軍機處那幫子大佬們明知道此人當面撒謊,還不是對此不予追究?
因此這幫禁衛軍對於周並的死除了有點可惜外,並不怎麼放在心上。
再者來說侍郎大人是在珍寶齋裡殺人,珍寶齋被這幫刁民禍禍成這樣,難道還不能讓侍郎大人殺個人泄泄憤。
就算周並是冤枉的又怎麼樣,這長安城裡被冤殺的人還少麼?
這周圍沒有人看到沈侍郎殺人,只有他們幾個見到,只要他們不說,就算是玉皇大帝來了,誰也別想拿這事對付沈侍郎。
“處理一下吧。”沈雲殺完周並,原本暴躁的心情慢慢的平靜下來,他扔下的腰刀,擦了擦手上的血。
禁衛軍們得了命令快步上前,打算將周並的屍體擡出去,隨便找個河溝扔了,到時候這人命官司就是北城兵馬司的事了。
這邊一拉周並,沈雲站在一旁看着,忽而擡起手製止道:“等一下。”
禁衛軍一愣,緊接着停了下來,將周並的雙腳放下,看着沈雲道:“怎麼了,侍郎大人。”
沈雲沒有回答他,反而是聚精會神的看着周並的臉。
只見周並臉上並沒有沈雲想象的那樣痛苦,反而是掛着詭異的笑容,彷彿被沈雲殺了乃是天下間第一等的美事。
“怎麼可能?”沈雲皺了皺眉,對周並臨死之前的表情十分的不解。
依照周並臨死之前,爲了要那批貨不惜與自己這個當朝侍郎抱着必死之心頂撞,自己殺了他之後,他應該是一副痛苦和無奈的表情纔對。
就算露出一副解脫的表情,沈雲都不會覺得納悶。
畢竟在長安城裡活着,本身就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莫說是周並,就算是他沈雲若是此時死了,多半也會覺得自己解脫了。
終於不用在長安城這人間地獄裡受各種各樣的折磨。
可週並臉上的表情分明是一副大功告成,心滿意足的樣子。
恢復了冷靜的沈雲心裡響起了警鐘,本能的感覺到事情不對勁了。
在他決定殺了周並的時候,沈雲心裡已經確定今日珍寶齋被砸的事與太子沒有任何的關係,這也是爲什麼他會對周並痛下殺心的原因之一。
畢竟這一切都太巧合了,從動機上來說,樑俊確實是有砸珍寶齋的理由。
但從時間上來說,這個時間點只怕最不希望珍寶齋被砸的就是樑俊,畢竟珍寶坊剛開張沒多久,珍寶齋就被人砸了。
凡是有個腦子的人都會懷疑是樑俊乾的,這對於根基不穩,羽翼未豐的太子東宮來說,無疑是一件處理不好就萬劫不復的事。
東宮現在的發展勢頭很好,樑俊完全沒有理由去節外生枝。
再有一點是最關鍵的,樑俊初入長安沒有多久,長安城內盤根錯雜的勢力連沈雲都沒有捋清楚,想要發動這樣一件看起來極其巧合的事,這背後所需要考慮到的因素和對珍寶齋上上下下的熟悉絕非樑俊東宮裡那幫都是剛進長安的人所能夠把控的。
珍寶齋里人員的社會關係,分銷商的流程運作,包括那張十幾天前就付了款的訂貨單,甚至於周並這個珍寶齋一開張就跟着當分銷商的人,都不是東宮能夠在那麼短時間就能安排的。
尤其是那張提貨單,如果這真是一場針對珍寶齋的陰謀的話,十幾天前樑俊還沒有入城,他是怎麼可能就預料到自己能搞定城外的白蓮教餘孽,怎麼就能夠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從而早早的就埋下週並這個棋子?
“不可能。”沈雲揉了揉有些發脹的腦袋:“是我想多了。”
思來想去,沈雲都覺得是自己最近壓力太大,不知不覺就有了被迫害妄想症。
禁衛軍的士卒看着有些奇怪的沈雲,誰也不敢多說話,站在一旁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使。
“還是有些不對,時間太巧了。”沈雲將整件事情又從頭想了一遍,突然一個細節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中。
他猛然轉身,環顧四周,自己想要看到的人並沒有出現。
那幫給自己報告珍寶齋被砸的北城兵馬司的人呢?珍寶齋乃是他們轄區的重點保護對象,平日裡這幫兵馬司的人恨不得住在珍寶齋門口,今日發生了那麼大的事,他們怎麼沒有第一時間趕到,將唐八和周並拿下,反而是在珍寶齋被砸了之後直接去找自己了?
沈雲雖然與這幫北城兵馬司的差役們並不怎麼熟悉,卻也知道沈富和沈紅每個月光是給這幫人的各種孝敬都不下一千貫。
如果當時唐八有意鬧事,按照自己對沈紅的瞭解,他肯定會第一時間把兵馬司的人叫過來,然後讓他們將唐八抓回大牢,自己再慢慢的折磨。
原本在這件事中扮演十分重要作用的兵馬司的人,怎麼可能只充當了報信的角色。
這之中一定有陰謀!
沈雲又看了一眼周並臉上的表情,心裡一個猜測涌了上來:“周並是故意被自己害死的!他的目的就是要讓自己殺了他!”
未知的恐懼一瞬間籠罩了沈雲的心頭,他此時此刻才明白過來,自己已經陷入了別人精心設計的陷阱裡,無法自撥。
“是誰,是誰在背後搞鬼?除了樑俊,還有誰要針對珍寶齋?要針對我?”沈雲被恐懼折磨的有些失常,忽而一個念頭又崩了出來:“難道是針對當今皇帝的?皇帝想要遷都幽州的事情露餡了?”
“砰!”門外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
沈雲一愣,擡頭尋聲望去,只見對面茶館二樓的窗戶被人一腳將木質窗臺踹破,一個魁梧的男子站在那兒冷冷的看着自己。
雨下的更大了,那男子伸出手來,將被吹散的頭髮收攏好,隨手從身上撕下一條布條隨意的扎住,緊接着縱深一跳,從二樓跳到了街道上。
磅礴的冰雨打在他的身上,魁梧的身材像是一座大山緩緩的向着自己走來。
周圍的禁衛軍也都發現了男子的存在,唰唰唰抽出腰刀,快步走到了沈雲的面前,唯恐這男子對侍郎大人不利。
宛如實質的壓迫感讓擋在沈雲前面的這些禁衛軍們心撲通撲通的像是要從嗓子眼跳出來。
這種從來沒有過見過的殺意讓所有的人頭皮發麻。
冷風伴着這股壓迫和殺意撲面而來,禁衛軍們能夠清楚的感覺到,自己兩條手臂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待到那人走近了,禁衛軍們看清了來人的面貌,所有人都愣住了。
“五,五爺。”禁衛軍呆若木雞的看着從雨中進來的男子,誰也沒有想到,刁鳳山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此時禁衛軍才明白過來,剛剛刁鳳山一直在對面二樓上坐着,從自己這個方向看過去,可以很清楚的看到二樓窗戶。
也就是說剛剛在珍寶齋裡發生的一切,也都盡收刁鳳山眼底。
那麼沈雲殺人的事,這位刁五爺也算是目擊者了!
禁衛軍們想了很多,但這些事並不是他們要考慮的,多年在長安城裡摸爬滾打的直覺也讓他們意識到這位爺並不是衝着自己而來。
“給五爺請安。”在看清刁鳳山面目的第一時間,禁衛軍們齊刷刷的刀尖衝下,單膝跪地,右手放在刀柄上,左手覆在右手上,恭聲高喊道。
刁鳳山看了他們一眼,問道:“你們是哪一衛的?”
“回五爺,小的乃是建炎衛炎虎營伯長包迅。”打頭的伯長朗聲回答道。
刁鳳山看了看那名自稱包迅的伯長,想了想,緩聲道:“包彰是你什麼人?”
“回五爺,乃是家父。”包迅說完,放下腰刀恭恭敬敬的給刁鳳山磕了一個響頭,伏地道:“小人多謝五爺救命之恩,若非是五爺,家父早就死於非命,五爺活命之恩,包家上下永世不忘。”
“嗯,觀你相貌,確實與包彰有幾分相似。”刁鳳山不急不緩的從跪在地上的禁衛軍中間穿過,看也不看沈雲,隨手將剛剛沈雲坐的椅子拉走。
來到正門口,刁鳳山停了下來,坐在了椅子上。
“包迅,你乃是內宮禁衛,聖人的安危全系在你們身上,如今長安城內不安穩,珍寶齋今日裡有發生了這樣的事,你還是早點回去,聖人的安危纔是最重要的。”
他說完,包迅愣也不愣,恭恭敬敬的應了一聲,站起身來帶着手下的士卒奪門而出,上了馬,瞬間消失在雨幕之中。
禁衛軍一走,門外響起一陣腳步聲,沈雲打眼一看,正是北城兵馬司的人。
商二快步走到坐在門口的刁鳳山面前,拱手行禮道:“五爺。”
“去把屍體都擡走吧,這事發生在你們北城兵馬司的轄區,原本該是你們份內之事。”刁鳳山這邊一發話,商二等人連連點頭,擡着屍體大步流星的從沈雲身邊經過,看也不看這位當朝侍郎一眼。
沈雲此時才發現這幫人的異樣,之前上門通知自己的兵馬司差役雖然也是這身打扮,也是這些人數,可身形上來看卻有些差別。
“原來如此。”此時此刻沈雲才如夢初醒,自己心裡一直覺得不對勁的地方也全都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