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植既然決定在這個節骨眼選擇和樑老三靠近,並非就要和樑俊決裂。
作爲深諳權謀之術的嘉靖皇帝,對此時長安城內的局勢有着自己獨到的理解。
樑俊以公佈大家身份爲籌碼促使軍機處投鼠忌器,不得不根據跟着樑俊的節奏走。
雖然這波騷操作讓樑俊躲過了一時的殺招,並不代表着樑俊就在長安城內站穩了腳跟。
確切的說,樑俊想要在長安城內站穩還得費很多的功夫。
自己之前爲什麼被趕出長安城?
還不是因爲在自己和天策府扳手腕的時候,樑老三暗中幫着天策府那邊。
如今好不容易回來了,樑植豈能再讓這種情況重演?
可不想重蹈覆轍並不是投靠樑老三就行的,畢竟樑俊雖然現在還不成氣候,可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太子不是等閒之輩。
假以時日,以他這種折騰的勁頭在長安城裡紮下根發展一段時間,到時候長安城裡是什麼局勢誰也說不清楚。
樑植認爲這種可能性還是很大的,別的不說,單說在含元殿裡的樑俊以掀桌子爲由讓軍機處等人不得不妥協的情況來看。
樑俊也許沒有看到更深一層的意思,作爲一生都在和臣子做鬥爭的樑植卻在瞬間察覺到了。
軍機處裡這幫人是什麼水平?在長安城裡和他們打過交道的樑植是深有體會。
他們是那麼輕易就妥協的人麼?絕對不是。
可爲什麼在樑俊一掀桌子要搞穿越者聯盟之後,軍機處的幾位幾乎在瞬間就決定成見願意聽一聽樑俊的想法。
那是因爲軍機處這幫人不是鐵板一塊,他們和樑老三更不是一個陣營。
雖然搞樑俊是軍機處和樑老三達成的協議,但在軍機處這幫人心裡,始終把樑老三當成頭號敵人。
之所以同意暫時放下和樑老三的鬥爭,轉過槍頭去搞樑俊,主要原因還在於他們在沒有接觸樑俊之前,並不認爲樑俊在對付皇帝這塊比他們做的更好。
打半年前,長安城內就暗潮涌動,以樑老三爲主的皇帝派和以軍機處爲主的臣子派明面上和和氣氣,背地裡卻恨不得將對方碎屍萬段。
可軍機處就算各個都是天縱奇才,在這樣一個大環境下,想要對付能力比他們差上一些的皇帝,終究是力不從心。
究其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他們無法擺脫臣子的身份。
或者來說在軍機處這個陣營裡,沒有一杆旗幟可以讓天下臣民歸心。
炎朝終究是儒家王朝,在天下人的心裡,皇帝不管如何荒淫無道,那也是天下人的君父。
而君父是沒有任何過錯的,皇帝荒淫無道全都是因爲君主身邊的臣子都是些奸佞之臣。
皇帝爲什麼躲在皇宮內院不去上朝,那是因爲朝廷內的大臣們哄騙皇帝,教唆皇帝沉迷酒色之中,不理朝政。
在這種背景下,軍機處實力越強越處於劣勢,樑老三越是表現的無法招架則越處於優勢。
這也是樑老三爲什麼一被軍機處懟,連招架都不招架,直接縮到皇宮內不再露面。
原本殺氣騰騰的軍機處面對這樣一個皇帝,直接沒有任何的招數,原本處於主動,瞬間變的被動無比。
再加上軍機處原本就不是鐵板一塊,這個時候誰再敢懟皇帝,很容易就成爲別人攻擊的靶子。
這種局勢讓軍機處的老幾位十分的難受,臣子的身份不能擺脫,皇帝那邊又不能搞定,只能乾巴巴的眼瞅着樑老三出招。
而唯一能打破這種僵局的只有樑俊這個太子。
樑植當了那麼多年皇帝,實在是太清楚手底下這幫臣民的想法。
皇帝他們不滿意,但是礙於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一套說辭,所有人都不敢冒出要換皇帝的念頭。
可這並不代表他們就願意一直臣服自己不滿意的君主。
但這幫士大夫又不能造反,那能怎麼辦?只能把希望和寄託放在太子身上。
若是太子是他們心中理想的君主,甚至於說太子都不必要是他們心目中合適的君王人選。
只要現在的皇帝一死,哪怕是被人毒死,這幫大臣們都敢睜眼說瞎話,告訴天下人皇帝是壽寢正終。
那邊先皇剛死,這邊他們就敢把太子推上皇位。
而軍機處就可以說是那幫對皇帝不滿的臣子,但悲劇的是他們既不能造反,手裡也沒有太子。
按理來說他們應該十分歡迎樑俊回來。
但人都是矛盾體,更不要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了。
權力這種東西,是世間最讓人上癮的,一旦沾染上,這輩子都不可能忘記那種感覺。
太子回來雖然對軍機處這幫人有很大的好處,最起碼你樑老三再玩任何幺蛾子,軍機處都不會像以前那樣被動。
你不願意上朝?沒關係,我們拉着太子玩,反正太子是未來的皇帝,他也佔着大義呢。
時間一長,太子靠着天然的條件慢慢的收攏天下臣民之心,皇帝是誰也就無所謂了。
但這種情況只適合軍機處抱團的情況下,現如今軍機處並不抱團,反而各自爲營。
誰都知道太子回京城,自己就有了徹底架空皇帝的名義。
但誰想要太子配合,只有兩種方法,要麼讓太子成爲軍機處的傀儡。
這一點別說樑俊不願意,就算樑俊願意,那誰來成爲控制太子這個傀儡的幕後皇帝?
是你方閣老還是你六皇子?
光是這一點上,軍機處這幫人都得把狗腦子打出來。
第二種辦法,也是目前看來唯一可行的法子,那就是把原本屬於軍機處的權力分割給太子一份,也就相當於在軍機處這幾位身上割一塊肉,勻給太子。
此時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那是千難萬難,誰捨得把好不容易到手的權力讓出去?
更不要說在長安城這種極端弱肉強食的環境裡,周圍都是穿越者,誰手裡的權力少誰就有可能被別人吃掉。
就算大家最後能夠達成一致,同意讓太子入軍機處,分自己的權力。
可誰又能保證太子能扛起來這杆反皇帝的大旗呢?
如果養虎爲患,皇帝那邊沒架空了,這邊又把太子喂起來,他倆聯手把自己這幫人給弄死怎麼辦?
畢竟在這場權力的遊戲裡,軍機處和太子聯合鬥倒皇帝,接下來太子就得和軍機處開始你死我活。
太子和皇帝聯合起來弄死軍機處,接下來就是太子和皇帝你死我活。
就算軍機處鬥倒了皇帝和太子,那接下來就是軍機處內部鬥爭徹底的白熱化。
而軍機處裡面還有一個皇子呢,誰又能保證軍機處在和太子聯合鬥皇帝的時候,六皇子樑植會不會倒戈皇帝,爲的就是不讓皇帝倒了太子上位。
他想要藉着皇帝處在劣勢和他達成協議,以幫助皇帝的理由,讓皇帝扶他上位當太子?
這邊裡面的花花繞,樑植在含元殿裡的那場會議裡瞬間就捋的清清楚楚。
在這種錯綜複雜的情況下,樑俊以事實證明,只要軍機處放他一馬,他就願意成爲鬥倒皇帝的急先鋒。
不僅願意,甚至還在第一時間主動提出瞭如何將皇帝鬥倒的方案。
軍機處這幫人精自然能夠分得清利弊,既然太子願意當這個出頭鳥去懟皇帝,換作是樑植,他也不會再針對樑俊。
坐山觀虎鬥,坐收漁翁之力纔是一個合格的權臣該做的事。
因此樑植深知,只要樑俊依舊如此高調的要成立穿越者聯盟,軍機處不僅不會反對,反而會推波助瀾。
從會議中的表現就足以證明。
至於樑俊掀桌子這種行爲,在樑植看來,軍機處的人不僅不會認爲這是威脅,反而無比的欣喜。
爲什麼欣喜?自然是因爲臣子的身份實在是太讓人難受了。
軍機處這幫能人鬥不過一個廢物皇帝,就是臣子這層身份實在是太受限制。
樑俊一把這層窗戶紙捅破,第一個響應的就是樑羽,這完全沒有出乎樑植的預料。
在樑羽看來,只要捅破了這層窗戶紙,也就代表着徹底擺脫臣子身份掣肘。
而樑俊掀了桌子,則也讓他太子的身份在朝廷內這幫穿越者同行們心裡徹底沒有了任何的法理。
這個時候樑植若是還靠着樑俊,抱着長城守衛軍這樣一個定時炸彈不放,那他前世幾十年的皇帝算是白當了。
因此在樑俊去府上找他的時候,樑植早就料到他回來。
打和樑老三達成協議,他就沒有回府,直接去了新錦衣衛的兵營駐地。
給你樑俊一個不見面,既不把你得罪死,又能解決自己現在的困境。
留條後路,等到你樑俊站穩腳跟之後,我樑植在回去找你,你剛站穩腳跟,最是需要拉攏人心的時候,給你樑俊一萬個膽子也絕不會再提現在我背叛你的事,反而會對我的到來十分歡迎。
一切的一切,樑植都盤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樑俊找不到樑植,嘴上罵了一句,轉頭帶着文淵去了天牢。
在天牢的路上一直尋思樑植這孫子爲什麼會幹出來這種事,怎麼也想不通樑植到底怎麼想的。
一進天牢,幾十雙眼睛齊刷刷的看向了樑俊。
樑俊這會正在氣頭上,想到這幫人之前對自己勸說十分排斥的事,更是氣上加氣。
進了牢中,直接坐在了一個官員讓出的椅子,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看着衆人。
這幫人打得知了方護等人都是歷史上諸位大佬們穿越過來的消息,全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般。
別說接受了,一想這事就渾身的顫抖。
樑俊來勸說,所有人包括蘇信都十分的排斥,對樑俊懷着滿滿的敵意。
可等樑俊一走,震驚、驚恐、不解等等心思被理智和冷靜取代之後,正應了那句話,一旦接受了這種設定,其實還是挺帶感的。
尤其是御史臺的張淼,幾乎在恢復了理智之後第一時間叫出了太子乃是真命天子的話來。
對於張淼選擇性的忽視其他人,只認同太子乃是上天派下來拯救炎朝的真命天子這種說辭,蘇信第一個響應。
緊接着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現在已經這樣子了,自己就算不接受又能起到什麼作用?
真香定理證明,人最開始越排斥一件事,最後一旦接受,完全是毫無底線的全盤接受。
不僅全盤接受,還會搖身一變,從堅定的反對者變成最堅定的支持者。
樑俊並不知道蘇信已經轉變了之前的看法,一臉怒氣的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也不說。
蘇信趕緊上前詢問:“何事惹的殿下這般生氣?”
人在憤怒和不解的時候對於周邊的反應是比較遲鈍的,比如現在的樑俊。
跟在他身後一臉警戒的文淵都察覺到了蘇信的變化,樑俊卻並沒有發現蘇信這位御史臺大佬的態度和剛剛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潑婦罵街的時候,旁人最好不要上前規勸。
你若是不理她,她自己罵一會見沒人搭理也就散了。
你若是搭理她,她不僅罵的更嗨,就算罵上一天一夜也覺得不過癮。
樑俊這個時候就處於潑婦罵街那種狀態,打進了長安就被各種人算計,他心裡憋的火本來就旺,樑植這一倒戈更是火上澆油。
蘇信一問,樑俊堂堂堂,連罵帶說就把樑植的騷操作講了一遍。
一幫人被太子這種花式罵人唬的是一愣一愣的,趕緊後退一步,唯恐被樑俊的怒火殃及池魚。
蘇信聽完之後,皺了皺眉,隨後將心裡對於樑植秀這種操作的心路歷程緩緩道來。
樑俊的火七分是對樑植的不解,一聽蘇信這樣說,越聽越有道理,火氣也越來越小。
直到最後蘇信解釋完道:“殿下放心,用不了多久,七皇子必然會去東宮負荊請罪。”
“原來是這樣,蘇大人說的倒是有幾分道理。”樑俊一聽這解釋,恍然大悟,看着蘇信連連點頭,正想問一問其他的疑惑,忽而一愣,看着蘇信瞪大了眼:“蘇大人,你這...”
這時候樑俊才發現,周圍不少官員看自己的眼神早就沒有了敵意,甚至有幾個人一臉狂熱、激動的看着自己。
自己視線所到之處,官員們全都沒有了之前的排斥,隨之換成了恭敬的低頭行禮。
就在樑俊爲此感到高興的時候,一張冷的掉渣的老臉出現在自己的視線中。
“殿下,老臣有話要說。”蘇德芳看着樑俊,眼中敵意絲毫不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