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權貴府邸的樣式,大抵都相同。
無外乎雕樑畫棟,極盡奢靡。
鎮南公的國公府也是如此。
素有天府之國美稱的南楚,原本就是大炎最爲富有的州道之一。
加之楚家近乎百年的經營,整個南楚可以用欣欣向榮來形容。
百餘年來沒有戰亂,讓南楚的百姓習慣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因此當鎮南公帶着大軍去往洛陽,並殺了太子的消息傳到南楚的時候,所有的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鎮南公府在南楚有絕對的威信,及時的安撫了治下之民,沒有因此發生什麼騷亂。
自從楚秋九帶着大軍去往洛陽,整個鎮南公府就像是馬力全開的列車,從上到下忙的連軸轉。
兵馬的調遣,糧食的運輸,盔甲武器的打造,情報的收集...
所有的擔子全都壓在了被楚秋九從丘山請來的謀主——霍讓身上。
楚秋九從丘山一共請來了兩個人。
乃是世人口中說的丘山八奇中的兩位,一位總管南楚的政務,一位主管南楚的軍事。
而主管政務的便是霍讓,在八奇裡是二師兄。
主管軍事的叫做徐道,乃是八奇裡的三師兄。
在他二人的治理下,整個南楚的實力節節攀升,而楚秋九這位鎮南公,也成爲了歷屆鎮南公里最得民心的。
作爲鎮南公府的首席謀主,自從楚秋九決定要插手朝廷諸王的戰爭,他已經很久沒有走出過自己的辦公庭院了。
就連楚秋九帶兵回來的時候,他都沒有時間出城迎接。
要處理的公事堆積成山,每一項都需要他親自審批。
因此當徐道走進書房的時候,霍讓兵沒有發現他的到來。
書房之內很安靜,五十二人組成的秘書團不分晝夜的陪着霍讓,保證楚秋九大後方安穩的政令就是從他們手中傳出去的。
徐道站在霍讓身後,看他寫完最後一行字,將手中的涼茶放在了書桌上。
霍讓一愣,擡頭看了看,疲憊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了。”
“如今已經是子時,師兄還沒有睡麼?”
徐道關切的看着他,自己這位師兄自從下山之後,不到三年,人就瘦了一圈。
雖然他今年只有二十七,但看起來卻像是三十多歲的人。
“還有那麼多事情要處理,就算想睡也睡不着。”
霍讓看了看對面小山一樣的奏摺,露出苦笑。
“尤其是現在科舉馬上要開了,很多事必須當天處理。”
他說着端起徐道放在桌上的茶,緩緩的喝了一口。
甘甜卻又略微有些苦澀的茶水入喉,讓霍讓的精神爲之一振,有些驚喜的看着手中的杯子道:“這是老師珍藏的青茶?”
徐道點了點頭,道:“沒錯,老師聽說你很久沒有出過遠門了,十分擔心你的身體,讓老五送過來的。”
“哦,衛疾也來了?”
說着,霍讓向着書房外看去。
徐道笑道:“老五說害怕見到鎮南公走不掉,因此將茶葉送給我之後就走了。”
霍讓聽罷,有些失落。
“哎,這個老五啊,一直不願意下山,他若是下山,我身上的擔子也輕一些。”
又問道:“老師讓老五帶什麼話了麼?”
徐道看了看四周忙碌的官員,道:“師兄,今日外面頗爲涼爽,不如咱們出去走一走如何。”
霍讓嗯了一聲,站起身來,披上了衣服。
二人一出書房,一股涼風撲面而來,帶着一股泥土的芬芳,讓霍讓不由地精神一震。
此時已是初秋,但夏日的燥熱依舊還在。
往年一到了夏天,鎮南公府裡像是火爐一般。
好在今年珍寶坊大批量的賣冰,讓霍讓過了一個不怎麼炎熱的夏天。
這也是他一直能夠在書房裡待着的原因。
倆人走在庭院裡,周圍巡夜的親衛們見了紛紛避讓。
走到了庭院的花園中,霍讓從懷裡拿出煙來,抽出一根,極其熟練的點着了。
“老師怎麼說?”
安靜的庭院裡,在蟲鳴的映襯下,更是顯得寂靜。
霍讓坐了下來,看着花園裡自己吩咐人種下的瓜果蔬菜已經成熟,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徐道摘下一根黃瓜,捋了捋毛刺直接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道:“老師讓老五帶話,問咱們是不是想不想回書院。”
“回書院?”
霍讓一愣,有些意外道:“可是鎮南公最近得罪老師了?”
徐道搖了搖頭,道:“自從去年那次之後,鎮南公就再也沒有去過書院,就算是想得罪也沒有機會。”
“那老師爲什麼想要讓我們回書院?”
霍讓乃是夫子的二弟子,跟着夫子的時間最長,對於夫子的性格脾氣也算是最瞭解的。
夫子這人對他們這些弟子什麼都好,唯獨有一點讓霍讓有時候十分的無奈。
那就是夫子有什麼事吩咐他們在這些弟子去做,從來不明言,而是喜歡拐彎抹角。
他讓五弟子衛疾託帶話問自己想不想回丘山,潛臺詞就是讓他們回去。
徐道看着聰明過人卻一臉不解的霍讓,想了想道:“你還記得當初咱倆下山的時候,老師說的話麼?”
霍讓點了點頭,道:“自然記得,老師說咱們下山只是幫助鎮南公,以償還她這些年來對書院捐贈的錢財,並非是讓我們拜鎮南公爲主。”
“沒錯,當初老師與鎮南公定了三年之約,讓你我二人下山輔佐她三年,如今三年已到,鎮南公卻一直不提此事。我想老師纔會讓老五給咱們帶話。”
一根黃瓜吃完了,徐道又摘了一根,自顧自的吃起來。
霍讓點了點頭,道:“是啊,我曾經提醒過鎮南公,三年的期限馬上到了,就是想讓鎮南公上山。只可惜鎮南公並沒有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徐道聽霍讓這樣說,有些意外,道:“師兄,難道你不想回山麼?”
霍讓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徐道又問:“還是說師兄想要輔佐鎮南公入主長安?”
清風徐來,吹動一旁滿池的荷葉,霍讓忽而道:“老三,你不覺得,在這亂世之中,只有鎮南公方纔是能夠中興大炎之人麼?”
徐道看着一臉堅定的霍讓,心中不由嘆了口氣,看來自己這位師兄的心結不僅沒有解開,反而陷的越來越深了。
“師兄,你心裡還在怨恨老師麼?”
霍讓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從來沒有怨恨過夫子,夫子對我恩重如山,沒有夫子,也就沒有今日的霍讓。”
他說着,聲音低下來,看着水波粼粼的池面,沉聲道:“我只是想不通,爲什麼我們的存在,是爲了那個從來沒有見過,也不知道他是誰的大師兄。”
徐道沒有接他的話,當年因爲這件事,自己這位二師兄曾與夫子發生過爭吵。
若非是自己這些師兄弟攔着,自己這位二師兄只怕已經不再是自己的師兄了。
三年過去了,原本以爲下山之後的霍讓會想明白,但徐道沒有想到,這件事在霍讓的心中一直藏着。
霍讓又道:“如今的炎朝,已經不再是原來的炎朝,朝堂之上,州府之中,但凡擁兵自重者,全都是歷朝歷代的帝王將相。師弟,難道你就沒有想過,百姓疾苦,生靈塗炭,全都是因爲他們的存在麼?”
徐道有些錯愕,沒有想到自己的師兄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這就是師兄不想回去的理由麼?”
徐道的臉色慢慢的沉了下來,笑容更是消失不見。
他沒有想到,自己不在的這些日子裡,霍讓的思想會走上這樣的極端。
“鎮南公乃是天下諸侯之中,唯一一個與他們不同的。你我身懷濟世之才,難道要爲那些妖魔鬼怪們效力麼?”
霍讓的情緒激動起來,看着沉默不語的徐道有些咄咄逼人。
“如果太子還是原來的太子,如果皇帝還是原來的皇帝,如果這天下還是原來的天下,鎮南公有你我輔佐,最多十年,便可以揮兵北上,一統天下,還百姓一個太平盛世。可這一切全都被他們這些不屬於這個朝代的人破壞了。”
“如果沒有諸葛亮開科舉的提議,鎮南公也不會改變原本的計劃,兵行險招,在這種時候還要成爲天下諸侯的衆矢之的。”
霍讓說完,失望的閉上了眼睛。
他來到鎮南公府的時候,就給楚秋九制定了十分完美的稱帝計劃。
霍讓有信心,只要楚秋九按照他的計劃來,最多十年,她就可以坐在長安含元殿的龍椅上。
以女子的身份君臨天下。
可惜這一切全都被這些穿越者們毀了。
徐道則有些意外的看着霍讓,驚訝道:“諸葛亮?難道鹽亭的那個諸葛先生,就是諸葛師兄?”
霍讓點了點頭,道:“沒錯,他就是夫子最爲得意的學生諸葛亮。”
說着霍讓睜開了眼睛,看着徐道。
“老三,夫子雖然是聖人,可聖人難道就不會犯錯麼?”
霍讓的聲音沒有了之前的激動,反而十分的平靜。
“千百年來,夫子未曾出世,卻一直左右着天下的大勢。可又有哪一次成功過?當年老師讓張良師兄輔佐景駒,可師兄若是聽從老師的安排,只怕也不會在史書之上留下赫赫威名。”
“師兄,你莫要再說了。”
徐道見霍讓竟然開始指責夫子,動了怒氣,冷聲喝止道。
霍讓卻絲毫不以爲意,反而繼續說道:“老三,夫子錯了,真的錯了。”
徐道見他執迷不悟,壓住心中的怒火,冷聲道:“你口口聲聲說老師錯了,老師錯在哪裡?錯在救了你?錯在教你一身的本事?”
霍讓搖了搖頭,道:“夫子對我恩重如山,就算是讓我去死,我也不會有絲毫的怨言。但即便是死,老師錯了,就是錯了。”
“好,那你說一說,老師哪裡錯了?師兄,若是你只爲了發泄不滿污衊夫子,休怪我不顧同門之情!”
霍讓並不在乎徐道的威脅,道:“老師當年認爲劉備乃是可以一統天下的雄主,爲了他,像是培養我們一樣教授了徐師兄、諸葛師兄和龐師兄一身的本領。但事實又如何呢?劉備有他三人輔佐,興復漢室,還於舊都了麼?”
“三位師兄最後還不是,一個藏劍歸鞘,荒廢了一身經天緯地的本領。一箇中流矢而亡,死於落鳳坡。一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身隕五丈原。”
霍讓看着徐道,搖頭苦笑:“難道我們丘山八奇也要像三位師兄一樣,輔佐那位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主公,落的如此下場麼?”
徐道面如冰霜,手按在劍柄上,冷聲道:“就算如此,我徐道也絕無怨言。”
“就算老師讓我等輔佐的那位大師兄乃是廢物,你也願意麼?”
徐道握住了劍柄,緩緩的點了點頭。
霍讓一雙眼睛死死的盯着他,忽而笑了起來,笑的十分開心。
“只可惜,你並沒有這個機會了。”
徐道緩緩的抽出了佩劍,看着霍讓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咱們那位大師兄,已經被我殺了。”
霍讓露出無比開心的笑容,並沒有將徐道抽出一半的佩劍放在眼中。
“什麼?”徐道一臉的不可思議:“你知道,你知道大師兄的身份?”
他轉過身,負手而立,看着水池點頭,道:“老師以爲他隱藏的很好,但通過鯉組織這些年蒐集的情報,我還是知道了咱們這位大師兄的身份。”
“他,他是誰?”
徐道的聲音有些顫抖。
霍讓轉過身來,看着徐道,笑道:“他就是太子,樑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