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肖沛畢竟犯下人命官司,活着的幾人也被他折磨得不成人形。
這樣人證物證俱在的鐵案,光是徒刑不足以平民憤。衡量再三,顧尚書便給他加上了黥面之刑。
黥面,古來有之。
既不傷其四肢與性命,保存囚徒的勞動力,又能讓罪犯的身份一望便知,無法逃脫。這恥辱的痕跡,深入骨髓,會跟隨犯人一生。
被黥面的犯人,從此帶着這恥辱的印記,對身心的煎熬可見一般。但無論如何,比起失去性命來,這總是一種溫和至極的刑罰。
但對肖沛而言,這卻是極致的恐懼。
聽到判決的時候,他尚未對此有真實的認識。到了眼下,看着那根閃着寒光的鐵針,他恐懼的無以復加。
“用麻沸散?”瘦削男子問道。
“不用。”有人應道:“用火就行。”
不用?
肖沛嗚嗚掙扎着,他從這簡短的對答裡聽出了其中的殘酷。有了麻沸散,他就算要被黥面,好歹過程不會如此痛苦。
都是黥面,卻各有講究。
有些犯人的家眷會使了銀錢進來,買通上下關節。讓犯人服下麻沸散,在昏迷中受刑。事後雖然疼痛,總比這樣活生生的黥面好上許多倍。
而銀錢使得不夠的,便在針上用麻沸散。
最慘的,便是像肖沛這樣,眼睜睜地看着自己被黥面。
他被逐出承恩侯府,承恩侯嚴令禁止侯府任何人前來刑部大牢探望,就連侯夫人都被禁足。沒有銀錢,加上肖沛的行爲令人厭憎,刑部裡的人便想要讓他吃些苦頭。
瘦削男子將鐵針放在火上炙烤,示意獄卒放開肖沛,道:“我再說一次,你若不想在臉上多上幾道,就別動。”
鐵針逼近肖沛的臉,他感受到針尖散發的熱力,發現除了面對這場酷刑,別無他法。
瘦削男子的手穩定如鐵,毫不手軟地在他面頰兩側刻出兩個字的形狀:一個“徒”字,一個“罪”字。
每個字長一寸五分,寬五分,深兩分。
面上的觸感是何等敏銳,就算是被輕輕劃過都會痛呼出聲,何況是這等硬生生的在面上刻字。與黥面的疼痛相比,之前那杖責之痛,根本就不算什麼。
鮮血從面上流淌而下,肖沛痛得大小便失禁,兩手死死地握住拳頭,制止住自己想要掙扎的衝動。
待到黥面完成,他終於白眼一翻,忍不住暈厥過去。
瘦削男子面無表情,拿起一管墨粉,填充着肖沛的傷口。只有將墨注入,把字的形狀顯出來,纔算全部完成了黥面。
他的神情專注,就好像在對待一件精美的藝術品。
“大人吩咐,要保他一條性命。”
顧尚書要讓肖沛好好的走出刑部大牢,被髮配到三千里之外。至於離開大牢之後會不會發生什麼事情,就不再與他相干。
瘦削男子點點頭,完成黥面之後,替肖沛的面部和臀部都上了傷藥。獄卒拖着肖沛,將他扔回了牢房之中。
夜深人靜,在刑部大牢裡,肖沛悠悠醒轉。
面部傳來陣陣刺痛,他顫抖着雙手撫上臉頰,摸到包紮着的白布,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而這,只不過是他受到懲罰的開始罷了。
這個秋天,對肖沛而言是人生苦難的開始。對其他人來說,卻並非如此。
那些受到肖沛迫害之人,終於得以重見天日。但曾經遭受的磨難,卻深深地鐫刻在他們的人生、靈魂之中,無法抹去。
他們聯合起來,要在肖沛流放出京之後,進行一次酣暢淋漓的復仇。
對他們而言,肖沛作惡,光是黥面流放怎麼夠!怎麼能打消他們胸中的怒火,平息他們的怨恨!
但對洛陽城裡的大部分百姓來說,肖沛的事情已經成爲過去。京城裡的趣事奇事何其多,沒幾日便將肖沛遺忘的乾乾淨淨。
修文坊裡,更是顯得忙忙碌碌。
大半個月後,同一個坊裡的方家和喬家就要結親。距離成親的日子越近,坊裡越發顯得喜慶。
街坊鄰里,跟這兩家都是相熟的。少不得互相問候着,遣人問着兩家有無需要幫忙之處。還得相互之間打聽着,這賀禮別送重複了。
辦喜事的方家、喬家自然是最爲忙碌的。
方梓泉乃是司嵐笙的嫡子,也是方家長房頭一個娶媳婦的兒子。他的成親,意味着方家的第三代男丁已經長大成人。
這其中的意義,分外不同。
不止是方穆這一支,就是魏州嫡支的叔伯,也帶着女眷、領着下人到了京裡。
成親的準備原本就千頭萬緒,魏州老家的人一到,司嵐笙更是忙得腳不沾地。提前將老宅拾掇出來,精心準備了接風宴,纔將一衆人等安置了。
方錦書見母親忙不過來,便主動請纓,接過了方家內宅的事務。
從她過了十二歲生辰起,司嵐笙便教她料理家務。及笄之後,更是將許多事情都讓她輪換着管了一遍。
到了眼下,方錦書接手起來很是熟稔。一應規矩都是現成的,出入均有慣例。在前世,她可是管過慶隆帝三宮六院之人,這點事情怎會將她難倒。
有些心眼活絡的下人,見交給四姑娘當家,難免起了輕視之心,想要從中渾水摸魚。被方錦書果決地處置了兩起之後,知道是個瞞不過的,頓時便安分起來。
方家娶媳是大事,喬彤萱出嫁對喬家來說,也是件大事。
她可是喬、陸兩家的女兒,就算爲了自己的顏面,陸怡沁也要將此事辦得風風光光。
喬彤萱的外祖母從江南派了人來,給她送來兩大箱嫁妝,還有一房陪房,與兩個陸家精心調教的丫鬟。
只不過,當喬彤萱一看到那兩個丫鬟,立刻就明白過來陸家的打算。她們哪裡是來伺候她這個主子的,分明是替未來姑爺給準備的。
美名其曰,是爲了替她固寵。
喬彤萱冷笑幾聲,道:“你們細皮嫩肉的,我這也沒什麼活計好派。這幾日,你們就好好養着,等成親那日跟着我過去便是。”
兩人嬌嬌俏俏地應了,施禮退下。
看着兩人的背影,喬彤萱的眼裡閃過寒意,一抹冷笑在脣邊扯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