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家畢竟是朝廷新貴,方孰玉又是齊王府上的詹事。而昭陽公主,是齊王的嫡親妹妹。
方錦書多知道一些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實乃正常。
她既然這麼說了,韓娘子就照這個日子去準備着。這批貨物衆多,就算對如今的廣盈貨行來說,也是一大筆開支,不容有失。
眼看距離月底越來越近,廣盈貨行就越發忙碌。
韓娘子居中調度着,季大掌櫃與和豐號的人商議、敲定着種種細節。這筆生意,同時與方錦書和權墨冼有關,楊柳時時回來稟報。
到了三月下旬,天氣已經完全暖和了起來。
嫩黃色的迎春花已經開過一輪,杏花、梨花、李花次第開放。春光明媚,在瀰漫着香味的洛陽城中,更加鮮嫩的是女子們的春衫。
終於告別了灰暗沉悶的冬日,花紅柳綠,爭奇鬥豔。
輕薄的絹扇、粉嫩的頭花,俏羅紗、實地紗、煙羅紗、雪絹、柔絹等等漂亮的材質,今春最新的料子、最新的花樣,都穿到了女子的身上,別到了她們的頭上,拿在她們手上。
在這樣的春日裡,昭陽公主要和親契丹的日子,終於定了下來。
和親,原本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那意味着國力不足,意味着被別國窺視,意味着委曲求全。
但曹皇后並不想讓昭陽公主受這份委屈,含辱出嫁。
她將這門親事,辦得就好像正常公主出嫁一般,風風光光。
昭陽公主的嫁妝,豐厚的程度令人咋舌。爲了不讓自己的女兒受委屈,不在契丹受苦,光是衣料子就準備了十來箱。
一年四季的衣裳,就算昭陽公主每天換着新衣穿,也要穿上好幾年。
所有的皇商,時刻等待着宮中的命令。根據曹皇后的要求,置辦着相應的貨物。對於這一切,慶隆帝因爲心中有愧,並未制止曹皇后的行爲。
宮中喜氣洋洋地操辦着昭陽公主的親事,整個洛陽城也顯得分外的喜氣。
就在這樣的氣氛中,海峰帶着一名壯實得像一個小牛犢的男孩,從側門進了權家。
“大奶奶,公子吩咐,先帶來給您瞧瞧。”海峰稟道:“您要覺得合適,再收下來。”
在入府之前,那個小男孩受過海峰囑咐,知道面前坐着的這位天仙般的主子,決定着他的去留。
他不敢正眼看方錦書,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伏地磕頭道:“見過大奶奶。”
“不要緊張。”方錦書溫言問道:“你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回大奶奶的話,我叫鐵柱,八歲了。”
“你擡起頭來。告訴我,爲何要來做書童?”
鐵柱擡起頭,在鄉間長大的他皮膚粗糙,眼睛很圓,且很有神采。此刻,他一張小臉漲得通紅,結結巴巴道:“阿孃,又生了個弟弟,怕養……養不活。”
他老老實實說了,又怕被方錦書嫌棄。
在臨走前,家人囑咐他,讓他說自己是因爲想要來伺候小少爺。
可事到臨頭,他發現自己着實不是這塊撒謊的料,便如實說了。
看着他,海峰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
選這個孩子,原本就是因爲他心眼實在。
“大奶奶,您可不可以收下我?”鐵柱生怕剛剛的話,會惹得主子不快,連忙補充道:“我,我能幹很多活!我能砍柴,擔水,還能燒飯!”
這孩子,在家裡過得有些苦啊。
“你排行第幾?”方錦書問道。
鐵柱一愣,靦腆道:“我是老大。”
怪不得,他年紀尚幼,卻已經是家中的半個勞動力。
“把你的手攤開,給我瞧瞧。”方錦書吩咐。
鐵柱再一次愣住,把手在身上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伸到方錦書的面前。這裡太過潔淨,他覺得自己身上太髒,生怕玷污了。
他的手,一看就是農家孩子的手。
有握柴刀磨出來的老繭,有不小心掛傷的小傷口,手心粗糙。在入府前,家裡想必替他仔細洗過澡,但在他的指甲縫裡,仍有長期勞作留下來的黑泥。
感受到方錦書的目光,鐵柱不自在的想要把手給縮回去。
他從來沒有在這一刻,覺得自己指甲縫裡的黑泥是如此刺眼過。
“孩子,你做書童,不需要砍柴燒水。”方錦書道。
鐵柱心頭一慌,他只會這個,主子卻說不需要,那他怎麼辦?自己家裡的情況,他作爲老大心頭再明白不過。
今日要是不能把自己賣了換回銀子,家裡的餘糧頂多只能撐上兩日。眼看就是春耕了,爹爹他連買種子的錢都沒有。
那今年,可怎麼辦?
阿孃新生不久的弟弟,又怎麼辦?
他心頭慌張,忙求道:“大奶奶,我什麼都可以做!不會的,我可以學。”
“那除了你所說的,你還會什麼?”方錦書問道:“你知道,做書童需要做什麼嗎?”
“我……我力氣大!”說到這個,鐵柱突然有了信心,道:“我能保護小少爺!只是……”
“只是什麼?”
鐵柱的聲音一下子弱了下來,道:“只是……我吃得也多,阿孃常說養不起我。”
看他長得如此結實,就知道家裡並沒有虧待着他。做母親的,埋怨歸埋怨,卻也要想方設法地讓孩子能吃飽。
要不是家裡實在沒有辦法了,他爹孃也捨不得賣了鐵柱。
他老老實實說了,悄悄看了一眼方錦書。見她並沒有因爲他吃得多而嫌棄自己,鐵柱悄悄鬆了一口氣。
他心眼實誠、有力氣,方錦書滿意的點了點頭,笑道:“你要做書童,就要陪着小少爺一塊長大。”
“他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聽從。有人想要欺負他,你無論能不能打得過,都要保護他。你的命,從此就是他的。”
“他若死了,你也不能獨活。你,能做得到嗎?”方錦書看着鐵柱的眼睛,不疾不徐問道。
“能!”鐵柱響亮地應下。
爹孃告訴過他,既然到了權家,那就是權家的奴僕,要爲主子賣命。
在他心裡,主子既然買下了他,給了家裡可以繼續過活的銀子,給了弟弟活命的機會,他這條命自然就歸主子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