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就算她逃了出去,她也無家可歸。
方錦書讀懂了她未說出口的話,理解她的處境。高芒開國才幾十年,世道還算太平,但窮苦人家還多得很,賣兒賣女的到處都是。
方家每過兩年就會買進一批小丫頭,她們的身世,大多和芳芳相似。
看了一眼屋內其他熟睡的女孩,方錦書小聲道:“只要你肯幫我一起逃走,我就收你做貼身丫鬟。”
作爲禮部侍郎府的嫡出孫女,方錦書當然有貼身伺候的丫鬟。
這時,她的心頭浮上一層冷意。中秋之夜她會在南市走失,現在想來處處都充滿着蹊蹺。前有大哥大姐,身邊有貼身丫鬟伺候,後面還有僕婦下人跟着。
在這種情況下,就算她看入了迷也不會只剩獨自一人。她的丫鬟當中,一定有問題。
這些事情,等她回去後再慢慢算賬。
這個小女孩如果能助她成功逃跑,許她一個貼身丫鬟的位置算不得什麼,至少用得放心。對芳芳來說,也比她不知道會被賣去哪裡的命運強上太多。
芳芳的表情有些猶豫不決,方錦書緊接着道:“我是被拐來的,外面肯定有好多人正在找我。我的祖父是四品官,做了我的丫鬟,每個月能有五百文例錢。”
芳芳不懂什麼叫四品官,但她聽明白了每個月都有五百文。
她吃驚的長大了嘴巴,馬上又用手捂住。五百文?這麼多錢,都能讓她原來的家過上大半年了。要知道,一個饅頭才五文錢而已,一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才十五文。
“那是不是,我以後都能吃上肉包子了?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方錦書失笑,點了點頭,肯定道:“嗯,只要你吃得下。”
芳芳興奮得差點蹦了起來,幸好她還記得住周遭的環境,雙手掩住嘴無聲的大笑起來。
就在此時,外面傳來了院門開鎖的聲音。方錦書給芳芳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貼上耳朵聽了起來。
門外,那個婆子打開房門迎了上去,急急地問道:“回來了,談得怎麼樣?”驗完貨偏偏不說價錢,這讓她心頭如同貓抓一般。
她男人長長嘆了一口氣,聲音粗噶道:“一共也就八十兩。”
“什麼?!”婆子的聲音陡然拔高,道:“光她一人就不止這個數了,何況還有這麼些小丫頭。”
“那是平時!”男子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喝道:“你個蠢婆子,只知道錢!要不是你貪財,收了方家那個丫頭,我們至於變成這樣嗎?!”
“你躲在這裡不知道,外面到處都是官兵,連四海幫都驚動了。黑白兩道,都在找方家丫頭。原先的買主跑了,這個節骨眼上,得趕緊把這批貨都出了手,找個地方貓上一段時日。”
婆子的氣勢一下子跌落下來,嘴裡叨叨着:“方家丫頭生得好,你不也是相中了嗎,倒來怪我。賣到揚州做瘦馬的媽媽手裡,至少得值一百兩銀呢!”
“行了行了!”被她戳中痛處,男子不耐煩的揮揮手,道:“一個文官的女兒,我咋知道怎麼會驚動那麼多人。”
到手的銀子飛了,兩口子都有些垂頭喪氣。
過了一會,男子道:“好了好了,有銀子總比沒有強。眼下關鍵得小心些,被逮住就完了。”
他們這種人伢子,正經的生意也做,比如芳芳就是從她爹那裡花錢買來的。但最賺錢的,還是撈偏門,做擄人這種無本生意。
他們口中的好貨色,都是好人家才養得出來的。但好人家誰會賣兒賣女?
在高芒的律法裡,允許人伢子的存在,但柺子一旦被抓就會被面上刺字流放千里。
想到被逮住的後果,婆子硬生生打了一個激靈。比起被官府抓住,銀錢少一些好像也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真是個掃把星!婆子心頭一陣暗罵,問道:“幾時交貨?”
“天一亮,到江溪碼頭交貨。”白白少賺了一大筆,這個價格,男子也覺得心肝痛。
婆子沒好氣道:“就這點銀錢,還要我們送過去?就該他們自己上門來取。”
“你懂什麼!”男子啞聲呵斥:“如果不是我再三保證了,買主連上門驗貨都不願。再過兩天,風聲只會更緊。我們都只好逃了,一分錢都拿不到!”
利字當頭,婆子總算嚥下了心頭那口鬱氣。兩口子又商議了一些細節,院子裡重歸寂靜。
這個地方離洛水碼頭近,原是商家用來堆貨用的倉庫。牆壁很薄院子也不大,兩人想着夜已深女孩們都熟睡了,加上心頭懊惱也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方錦書將他們的對話聽了個正着,悄悄回到原位上坐下。
柺子不知道怎麼會驚動那麼多人,她的心頭卻如明鏡一般。
前世的這個時候,她纔剛剛入宮做了皇后不久,便聽到了他的嫡幼女失蹤的消息。她嫁入皇家之後,便將心頭情愫深深的埋在心頭,但對他仍然情不自禁地投去關切的目光。
所以,當她一聽到這個消息,便立即差了心腹宮女回了一趟孃家,讓父親幫忙尋人。至於父親是如何差動了官兵,甚至四海幫,她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聽到這個消息,證實除了她重生到方錦書身體內的這個意外,這一切還是按照着前世既定軌跡在發展着。
那麼,眼下在深宮中的曹皇后,又是誰呢?
自己明明已經重生到了方錦書的身體之中,有着關於前世一生的完整記憶。可是,宮中的曹皇后這般行事,確實又是自己的手筆不假。
她的心頭,冒出了陣陣涼氣,這神秘莫測的命運,令她深深的感到忌憚。
在心頭打定了主意,就算回到了京中的禮部侍郎府中,也要離皇宮遠一些。她還沒有做好心理準備,和年輕時候的自己相見。
方錦書收回心神,思緒落到眼下的處境上來。
想要救方家滿門上下,脫離既定的命運。若是連家都回不去,真被拐子賣到揚州做了瘦馬,那這等雄心壯志只是個笑話罷了。
想到這裡,她拉着芳芳在破敗的草褥子上躺下,悄聲道:“明日一早,會將我們送去江溪碼頭,你知道在哪裡嗎?”
在方錦書兩世的記憶中,都沒有這個碼頭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