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慶隆帝道。
“是。”寶昌公主起身,規規矩矩地站着。
慶隆帝指着一張椅子道:“坐。”寶昌公主走過去坐了,一句話不敢說。
“駙馬呢?”
“回父皇的話,駙馬外出遊獵,至今未歸。”在慶隆帝面前,寶昌公主哪裡敢說她根本就不知道駙馬的下落。
“你今日去了延慶宮?”慶隆帝淡淡問道。
聽他問起這件事,寶昌公主哪裡還坐得住,噗通一聲又跪在地上,道:“孩兒知道錯了。想着父皇日理萬機,纔去皇祖母跟前討個主意。”
“只是討主意?”慶隆帝看了她一眼,道:“你跟我說實話。”
他不怒而威,寶昌公主跪在地上冷汗涔涔道:“父皇,駙馬犯下大錯,孩兒心慌意亂不知該如何是好,求父皇指教。”
她沒有砌詞抵賴,這讓慶隆帝的怒氣平復些許,恨鐵不成鋼道:“你說你,過的這叫什麼日子。夫妻兩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道理,難道你不懂?”
寶昌公主低頭聽着訓斥,心頭暗喜。
只要父皇還會教訓她,說明就還將她這個女兒放在心上。
她跪着膝行了幾步,到了慶隆帝的腳下,仰頭道:“父皇,女兒知道錯了。已經讓人立刻去找駙馬回京,讓他來給您認錯。”
“從今以後,女兒一定嚴加管束,不讓他再闖禍。”
“給朕認錯?”慶隆帝微微眯了眯眼。
“是我們做錯了事,給父皇認錯天經地義。”寶昌公主答道。
“就沒有別的了?”慶隆帝再問。
“別的……”寶昌公主一臉茫然,別的還有什麼。
慶隆帝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意興闌珊地揮了揮手,道:“你下去吧。從今日起,不得出公主府半步。公主府的月例等,一應減半。什麼時候想通了,什麼時候你差人來稟告於朕。”
這是將她禁了足。
“父皇!”寶昌公主哪裡肯走,連連哀求道:“父皇,女兒哪裡做錯了,求父皇明示。”
慶隆帝揮揮手,上來兩名太監將她架了出去。
御書房裡,再次恢復了安靜。知道皇帝心情不好,伺候着的太監俱都屏住呼吸,小心翼翼。
慶隆帝看了看那一大筐彈劾世家的奏章一眼,起身道:“陪我出去走走。”語氣蕭瑟。
吳光啓應了,跟在慶隆帝身後,出了御書房沿着一條小路,去往一座廢殿。
這裡,正是宮中禁地,也是當日衛亦馨算計衛嘉航之處。
殿外雜草叢生,門楣牌匾上都落滿了塵埃。房樑上結着蜘蛛網,角落處有老鼠驚慌地竄過。
此時正當黃昏,在落日的餘暉下,這座廢殿顯得尤其荒涼。
這裡,是先帝在位時,設立的太子東宮。
但那個時候,慶隆帝雖然有着太子的名分,卻一直不得先帝歡心。這座太子東宮建好之後,先帝遲遲未曾下旨,他連一日都未曾住過。
他如何不知,這是先帝建好想要留給汝陽王的宮殿?
當初的太子東宮,明磚鋪地金紅漆柱,雕樑畫棟美輪美奐。可惜的是,卻沒有人住過一日,就這麼荒廢了下去。
在這裡,他和汝陽王進行了最後的較量,是他贏了。
不住太子東宮又如何,他直接成爲帝王。
如今故地重遊,慶隆帝身在其中,不禁想着:假設當日他錯了一步,就沒有現在的他。可他的子孫,看來看去,都沒有一個令他滿意。
太子性情陰鷙,若是成爲帝王,恐怕他其他的血脈難保。
齊王,任他藏得再好,慶隆帝也看出了他多疑的本性。正因爲如此,他才一直對這個兒子缺乏喜愛。
遷陽王,謀反被誅。
楚王,性情灑脫,卻沉溺聲色,無意與兩名兄長相爭。
其他的庶出皇子,就更加不成材,不值一提。
再想到,方纔絲毫不知悔改的寶昌公主。
難道,上天是嫌他得位不正,才懲罰他沒有一個可以繼承大統的子孫嗎?
他從登基以來,勵精圖治政務繁忙,當初的豪情仍在,身體卻大不如前。紛亂的朝局和不肖子孫,令他從心底升起一種悲涼。
高處不勝寒,古人誠不欺我。
吳光啓跟在他身後,知道他心緒不佳,小心翼翼道:“皇上,方纔您怎麼不把話跟公主講清楚?”
講清楚又有什麼用?
慶隆帝搖搖頭,道:“讓她自己去想。想不明白,這輩子就不要來見朕了。”
同樣是公主,寶昌卻差了昭陽不是一星半點。
如果昭陽是男兒身,他就不會如此猶豫。論人品、性情、能力、果決,昭陽纔是繼承這江山大統的不二人選。
可惜,如今他卻不得不將昭陽和親遠嫁。
當初契丹遣使來求親,他並非沒有別的選擇。讓昭陽去,是怕她留在高芒,當自己駕崩之後,無人能製得住她,生出動盪。
昭陽和靖安不同。
兩人都有遠見卓識,也有手段。
但靖安所求的,是天下太平。爲了息事寧人,有些事她明明知道,也不會道破。一旦發生什麼事,她是那個滅火的人。
昭陽卻不同。
她年輕的目光裡,藏着的是勃勃的野心。唯有讓她遠走,離開高芒,慶隆帝方能安心。
想到昭陽,慶隆帝問道:“公主的嫁妝,備得如何了?”
“回皇上的話,皇后娘娘昨兒還招了鴻臚寺卿到宮裡來,查看了嫁妝單子。”吳光啓回話。
公主出嫁,通常是由宗正寺負責。但昭陽公主乃是遠嫁契丹,涉及兩國之邦交,便由鴻臚寺負責。
慶隆帝轉過身,道:“走,我們去長樂宮。”
這個時候,他只想去和曹皇后說說話。
曹皇后不是他的一生所愛,卻是他尊敬的、可以商議事情的、令他心安的人。
朝局紛擾,寶昌公主被禁足一事,並未在京中激起多大浪花。唯一關注着這件事的,就是權墨冼了。
“公子,可要進行下一步了?”木川問道。
“不急,”權墨冼搖了搖手指,道:“不急。”就讓寶昌公主先品嚐下禁足的滋味。
駙馬的下落,寶昌公主不知道,駙馬的行蹤卻盡在他的掌握。但他不急,捉拿駙馬歸案,並非他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