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和拍掉手上的藥渣站起身來，意態從容閒適。
“見過靜和師太。”方錦書斂禮道：“多年不見，師太還是那般年輕。”庵裡生活自然遠不如宮中，但靜和看起來卻別無二致。
靜和撫了撫鬢角，笑道：“活了大半輩子，在庵裡纔是最自在的。你看起來過得不錯，她怎麼樣？”
這次來淨衣庵拜訪故人，每一個都說方錦書的日子不錯，她抿嘴笑道：“她也不錯。”兩人口中的她，自然是指假死逃下山，又隱姓埋名的寒汝嫣了。
靜和點點頭，悠悠地嘆了口氣道：“有了孩子，她也算是得償所願。”不像她，這輩子都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孩子。
“師太，您爲何如此自苦？”方錦書低聲勸道。
以靜和的能力，或調動崔家資源求得旨意堂堂正正出庵堂、或假死出庵，都能做到。就看她自己，願意不願意了。
靜和搖搖頭，道：“我不一樣。”
寒汝嫣有這個逃走的勇氣，是因爲孟然一直對她不離不棄地守護，生死相隨。如果沒有這樣一個人，她定然興不起這個念頭。
也因爲這個，靜和才決定出手幫助她。
能幫助寒汝嫣獲得幸福，她自己也覺得了卻一樁心願。
“我就算出了庵，又能做什麼呢？”靜和輕輕一笑，眼裡是無盡的滄桑。
作爲先帝太妃，絕不可能再次嫁人。何況，她早已看透了這世間男人，更興不起心思嫁人。回到崔家，那些複雜的人、事，就都會找上門來。
她不如在這庵裡好好待着，享受着先帝太妃的榮耀，超凡脫俗。
人各有志，十萬紅塵對常人來說是享樂之地，對靜和來說卻並非如此。方錦書不再勸，將廣盈貨行近來的經營狀況揀重點給靜和講了。
“你們做的不錯，我一貫是放心的。”做這間貨行，最初的目的並不是爲了經商。然而走到現在，所取得的成績遠遠超乎她的想象。
除去方錦書所講的，她還知道，廣盈貨行已經利用皇商的身份，跟鄭太妃的宮裡人搭上了線。
鄭太妃，做過這許多陰毒之事，以爲縮在宮裡，自己就拿她沒有辦法了？
未免，太過異想天開！
“書音此來，也正有一事想跟您商議。”方錦書道。
“你說。”
“您是知道的，昭陽公主出塞和親的日子已經定了下來。京裡各大貨行，商行，都會派出商隊跟隨北上。”
靜和點了點頭，表示她確實知道這件事。
方錦書繼續道：“據我瞭解，這次昭陽公主北上規模空前，光護衛隊就有好幾支。貨行的人手不夠，但組織貨物的能力充足。”
“所以我想着，以廣盈貨行的名義，入股和豐商隊。他們出人手，我們出貨物，拓展塞外商路。”
“你覺得幾支合適？”靜和問道。
“兩支。”方錦書道：“再多，就會惹人注目，不是好事。和豐商隊原本就籌備了兩支，加起來一共四支。”
四支商隊，這已經是一個相當大的規模。
高芒立國以來，與契丹的關係比較緩和，北上經商的不少。民間大大小小的商隊，也一直經營着前往契丹的商路。
只是，沒有哪一次，規模有如此之大。
“行。”靜和痛快應了，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
若不是有方錦書，廣盈貨行也不會發展得如此之快。她在這庵堂裡，所要做的就是知人善任。
“你儘管放手去做，哪怕賠本了也沒關係。”靜和笑道：“做生意，哪裡有穩賺不賠的買賣。”她不想給方錦書這樣大的壓力。
“嬤嬤，將我那方小印取來。”靜和揚聲吩咐。
唐嬤嬤應了，盞茶功夫後，她將一個長方形小盒子託在掌心，捧到了靜和跟前。
靜和親手打開，裡面黑色的絲絨上，躺着一方玉石小印。她遞給方錦書道：“你拿着，以備不時之需。”
方錦書並沒有立刻接過，她蹲身施禮，問道：“師太，敢問這是？”
“若將來遇到什麼事，你憑這方小印，可到崔家本家求助。”
唐嬤嬤在一旁躬着身，欲言又止。
“嬤嬤，請直言。”觀唐嬤嬤的神色，方錦書就知道這方小印並不簡單，她怎能隨便接受這份饋贈。
崔家本家的一次幫助，這不是實物，卻是比金銀財寶更寶貴之物。
“四姑娘，這方小印是師太之物，只能用一次。”唐嬤嬤恭聲道。
“不要說這些。”靜和神情不悅，道：“我給了就給了，說這些有什麼意思？”
方錦書忙道：“師太。這樣寶貴的物品，請恕我不能收。”
“長者賜，不能辭。”靜和師太虎着臉道：“我在這庵裡住着，六根清淨，留着它也沒有什麼用處。不如你拿着，有什麼事情，還可便宜行事。”
話雖如此說，可她是崔家送入宮的太妃。這方小印，就算她不用，也理應由崔家的晚輩拿着纔是。
方錦書神色猶豫，她若接過這方小印，就意味着接受了靜和最大的饋贈。
“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靜和看出她心頭所想，補充道：“你不要有壓力。這是我的東西，我愛給誰給誰。”
崔家的小輩，除了崔晟，她一個都看不上。
“可是，小侯爺那裡……”方錦書道。
靜和笑了笑，道：“他看不上。”
崔晟，可不是看上去的紈絝子弟。呆霸王的名號，正是他自己一手故意博出來的。
方錦書想了想，雙手接了過來，道：“師太的一番美意，書音受之有愧。這方小印，就暫且留在我這裡保管。他日師太若有需要，隨時派人取回即可。”
“行了。”
靜和瀟灑地一拂衣袖，道：“你就安心拿着，別想那麼多。”她看了一眼方錦書：“我正覺着你嫁了人，不像以前那樣前怕虎後怕狼了，你又犯了這磨嘰的毛病。”
方錦書哭笑不得，只好收了小印，施禮道謝。
看着方錦書出了院子，唐嬤嬤道：“主子，您就這樣看好她嗎？”
方錦書雖然有縣主的冊封在身，畢竟只是個文官女兒而已。這嫁的，還只是寒門出身的五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