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的寂靜,似乎讓那個神遊天外的解元公感到了腹中羞澀,他便若無其事的問了句:“我都快餓扁了,粥也快涼了,你還確定粥是給我喝的嗎?”
淳歌說得自然,絲毫都沒爲方纔發生的那一幕影響心情,那話說得也是極爲隨意。
“是給公子的,公子喝吧。”阿奴見淳歌沒有怪罪或是疏離的意思,急急將粥遞上去,像是真的怕那碗粥涼透似的。
淳歌沒再說些什麼,只是很流暢的接過粥來,不以爲意的喝着,可眼中的落寞卻是實實在在倒映在只有淳歌一人可見的粥影上。阿奴與淳歌可謂是自幼便開始相處,若問世間說人最瞭解這倆人在生活上的習性,非彼此倆人莫屬,但若是談上心思,就真真是同牀異夢了。
雖說淳歌沒有什麼過激的行爲,但他過於直白的言語,像是一個學富五車的解元會說的嗎,顯然淳歌就只是裝模作樣罷了。淳歌是在意的,他在意阿奴他這個發小有事隱瞞他,還有對他的不瞭解,甚至是謊言,這些都讓阿奴的關心在淳歌的心中大打折扣。
然而淳歌有何嘗知道阿奴的心思,阿奴在端上碗是顫抖的手指,使他的興奮以及慶幸,昭然若揭。阿奴其實也挺簡單的,在他的生命裡,或說是在有他的日子裡,能見到淳歌,能讓淳歌偶爾花心思在他的身上,他就已經是感恩戴德的滿足了。
阿奴啊,阿奴,就只可教人嘆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這時,餓極了的淳歌已是用好粥了,惟見淳歌很是客氣的想阿奴道謝:“多謝,已用好。”
此時淳歌的客套猶如利刃,不偏不倚捅進阿奴最弱的心房,房內僅能聽見他,微微顫動的聲音:“公子,我寧願你對我心存恨意,我也不願你如平常人一般待我。你,是不必顧忌我的。”阿奴心中一痛,暗自在腦海裡加了一句:不然你就太累了。
在阿奴的記憶裡,淳歌的刻薄言語並不是傷人,相反的正是說明淳歌還肯搭理你,當淳歌待人禮數週全分毫不差的時候,恰恰說明淳歌連跟你說話的興致都沒有。
“恨,哼。”淳歌搖頭笑得溫暖,說道:“我爲什麼要恨?”
淳歌早已不像從前一般將喜惡放在臉面上,他也不知是從何而知的,倘若你越厭惡一個人,那就越要客客氣氣,讓那人自個打心眼裡感到懊悔小姐駕到。當然淳歌並不是很討厭阿奴的,他只是在這個時候,有些累了。
阿奴似是見着了淳歌眉間剛睡醒的疲憊。趕忙將話題一轉,說道:“你不恨是你大度,可別人就未可知了。”
“你說的是通判一家。”淳歌這句雖是問句,但卻說的極爲篤定。
“嗯。”阿奴點頭應道,並將淳歌移到一個舒服的位置,自己則是站到了一邊。
“不會的。”淳歌做事前可都是三思而後行的,誇張點的說,他的每一句話都是在腹中打好草稿,才肯慢悠悠的說出來。更何況是做事兒,在沒計算好利弊前,淳歌是斷然不會出手的。
“爲什麼呢?”阿奴有點疑惑,照道理說,淳歌這會可是讓通判一家,老子跟兒子,明裡暗裡都吃了大虧啊,人家怎麼會不計前嫌呢。
淳歌忽然盤坐起來,順帶着還抖了抖膝蓋前的衣服,算是整理着裝了,然後用頸椎伸了一個懶腰,最後打着哈欠無力道:“鄭世安是個通判,官居五品,說好聽點是守牧一方,說難聽一點,就是朝廷放到這來養老的。你試想一下,倘使他真的有些許的作用怎麼會離開杭城,不做那幾個賴在杭城的通判呢?”
阿奴仔細想想,覺着淳歌的話也不無道理,便應聲道:“是啊。”
眼瞅着阿奴好像還不怎麼信的樣子,淳歌偷翻了一個白眼,撇嘴說道:“這就牽扯到一個,實權官員和文職官員的區別了。”
“哦,那什麼是實權官員,什麼又是文職官員呢?”阿奴不似淳歌一樣瞭解有蘇的官員內部,因而一些專業化的東西他是不清楚的。
“實權官員,也就是要幹事兒,至於文職官員,就是看看書理理資料的,幹不了事兒。”淳歌也沒覺得阿奴煩人,反而耐心解釋道。
“那你的意思是鄭世安這個通判就是沒什麼權力的文職官員?”阿奴終於也得出了一個答案,因而他說的很是激動。
“嗯”淳歌稍微用鼻子發了一個鼻音,再給阿奴送去一記很笨的眼神,隨後就合上了眼簾,進入半休眠狀態。
“可是人家總還是個官,你確定不會怎樣嗎?”說白了,阿奴就是擔心,他絕不容許有一絲一毫的漏洞會傷害到淳歌。
彼時淳歌纔是真的有些動怒,他仍舊是閉着眼,冷聲說道:“我好歹也是個從六品,有着密摺專奏的特權,他通判不過是個等着致仕的文職官。人都說:亡國的宰相,破家的縣令,宰相就不說了,但說區區一個有實權的七品縣令,都能讓人家破人亡,無不說明,有權在手,萬事無憂,我想鄭世安混跡官場也不是一年兩年的,自是十分清楚的。”
說完淳歌下意識的將眼睛迷開一條小縫,望了一眼阿奴,接着說道:“況且我看那鄭通判也不是個氣量狹小之人,他還在我大伯手下幹過幾年,正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無論從哪個角度他都是不會計較的。”
阿奴琢磨着,倒也是這個理,但他卻想到了鄭昌,於是脫脫口而出道:“那鄭昌呢。”
“鄭昌。”淳歌倒是沒有想到阿奴爲他想的這樣的周詳,連那個好像是打醬油的鄭昌都算到危險分子一類的,故此聲音也輕柔了一些,說道:“他原本就是知道自己有些錯的,只是不願意承認罷了,而我只是給了他一個臺階,他也不是個笨的自然會順杆而下。”
“那就好,那就好。”阿奴過了一會兒才連說了兩聲,足以證明淳歌的分量有多麼的‘沉重’。
聽着阿奴那話,淳歌只能是百般無可奈何,也罷他還是吃吃飽靠牆睡吧。
而那牆像是有生命一樣,先是穩穩當當地讓淳歌坐着睡,但時過片刻則大有坍塌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