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蘇見豫這話就有些明知故問的嫌疑了,林洎眼裡看的是淳歌,身旁站的也是淳歌,任誰都知道林洎所說的人是誰。
林洎倒是不以爲然,淡淡一笑,柔聲說道:“官淳歌”
淳歌自是沒有意外,他所中意的本就是這個職位,況且蘇見豫也早就擬好了聖旨,他不過是爲自己的就職排除一些阻礙罷了。而林洎的出場卻不是他所期望的,在這個秋闈這一事件上,林洎在暗中做得已經夠多了,就算淳歌臉皮再厚,也不忍心讓林洎當着衆人的面夾在他與林相中間,所以淳歌並沒有告訴林洎他的計劃。
“皇上不可啊。”孫磊看着皇上即將要答應的口型,也不知怎的這話就脫口而出了,林派的官員同樣是想阻止,但林相卻在暗中使了個眼色,瞬間林派所有的官員都閉口不再多說。
蘇見豫這幾年最煩的不是那些科道言官,而是眼前的這個孫磊,也不知這人哪裡來的勇氣,時常打斷蘇見豫的決定,要不是看在陸卿士這方沒人能頂替孫磊的位置破壞了林陸兩派的平衡,蘇見豫早就一刀砍了這多嘴的傢伙。
其實孫磊也不想這麼直白地打斷蘇見豫的話,他可不是什麼大無畏的英雄,他也惜命如金,只是這些年,蘇見豫不常發火,他一不留神就養成了這個習慣,方纔他也就是在心裡想想,未曾料到習慣性的說出了口,這會兒他頂着蘇見豫與陸卿士兩方的冷眼,真真是進退兩難。
“孫大人,你倒是說說,爲何不可啊。”蘇見豫冷臉一板。倒是露出了這些年顯少見到的嚴肅模樣。
事已至此孫磊也只能硬着頭皮說下去,他擦了擦額間的虛汗,說道:“官淳歌年紀尚輕經驗不足,怎能擔任禮部左侍郎呢。”孫磊早就瞄準了禮部左侍郎的這個位置,就等着那個老頭子退下,他的人便可上位,絕對不能讓淳歌撿了現成的便宜。
“再者說。官淳歌曾在天牢數年。怎能勝任翰林院的院首一職呢?”翰林院這可是天下讀書人彙集的地方,孫磊的意思是,像淳歌這種要閱歷沒有閱歷,還有前科的人。根本就不夠資格去管理這樣的一個地方。
“草民自知卑賤,然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爲,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淳歌說得正是上天將要降落重大責任在這樣的人身上,一定要道先使他的內心痛苦。使他的筋骨勞累。使他經受飢餓,以致肌膚消瘦,使他受貧困之苦,使他做的事顛倒錯亂,總不如意。通過那些來使他的內心警覺,使他的性格堅定,增加他不具備的才能。
淳歌的話明擺着將自己定位成了一個有志不得伸的好好青年,末了他還很明白事理的說了一句:“草民不求大富大貴,只求爲皇上獻上自己的綿薄之力,如有所用,自當感激涕零。”
孫磊還想再說什麼的,可蘇見豫狠狠地瞪了一眼,高聲斥責道:“朕將秋闈之案交託於你,你倒是查出了趙賢的麻煩,這擢雨不過用幾天時間,便整理得有條有理,孫大人倒是說得出這孩子的年紀小,經驗不足這樣的話啊。”
蘇見豫雖是一朝天子,但這廝年輕的時候也不是省油的燈,揶揄起人來那可是絕不留情的面的,字裡行間都透露着孫磊因私忘公,將秋闈一案當成了兩派之爭,字字珠璣聽得孫磊一愣一愣的。
皇上的一口一個趙大人,倒是徹底喚醒了孫磊爲人臣子的心理,他心中暗叫不好,這話是自己妄自尊大了,也難怪蘇見豫會火氣上頭
“臣惶恐。”孫磊心頭一顫反射性得跪在地上,好歹蘇見豫是個帝王,即便這幾年蘇見豫收起了自己鋒利的抓牙,但這人卻依舊是有蘇最高的掌權者。
“還不退下。”蘇見豫冷哼了一聲,親自傳下口諭說道:“官淳歌因秋闈一案,立下大功,特此恢復其功名,官升從三品,不日接替翰林院院首一職,兼任禮部左侍郎。”
“臣,官淳歌謝主隆恩。”淳歌應聲跪地,磕頭謝恩。此刻殿上有三個人綻開了同樣的笑容,除了淳歌自己,便是蘇見豫與林洎這兩人了。
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官淳歌與林陸兩派的恩恩怨怨稱得上是由來已久,加之林陸聯手斷送了淳歌前途,如今一朝翻身,人們似乎能夠預見淳歌的報復會有多麼的強烈。但是事實上,淳歌卻沒有做出任何損害兩派之間利益的事兒。
當朝中衆人再度見到淳歌,他們曾一度以爲時間磨平了這個少年的戾氣,起碼淳歌學會了謙虛和低調生存,但是他們絕對沒有想到,所有一切不過是爲了淳歌今日的上位做鋪墊。在所有人放鬆警惕,又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林陸之爭時,淳歌悄然上位,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官至三品。可說是進入了有蘇朝廷的核心部分。
在有蘇,三品之上的便是部堂級高官,類似於六部的尚書,尚書之下便是左侍郎,這個職位可說是尚書的後備人選。在安南二十四年的時候,京城最好的官職便是禮部左侍郎了。原因很簡單,如今的禮部尚書乃是剛剛成爲卿士的林洎,依照有蘇慣例,在官員成爲卿士的第一二年,可以兼任原來的職位,也就是利用這幾年培養下一任接班人。
然而林洎的情況比較特殊,他們禮部原先的左侍郎年事已高,今年便是致仕的年歲了。也就是說,只要誰成了禮部的左侍郎,那麼兩年後便能成功的接手禮部,這個有蘇核心領導班子的過渡職位。爲何說禮部尚書是個香餑餑的職位呢,那是因爲只有禮部尚書纔有資格成爲卿士,只有成爲卿士的官員纔有了,能做得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之位的資格。這樣一來誰人不眼紅禮部尚書這個位置呢,可正當朝中之人搶得頭破血流之時,淳歌卻是半路上出的程咬金,誰都沒有想到官淳歌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在所有官員措手不及的時候,淳歌已經打進了有蘇的高層,這件事就像是晴天霹靂一樣,沒有人能一下子接受,直到下了朝,大家也是愣愣地走出大殿。
淳歌並沒有和林洎走在一起,相反他一個人漫步在所有官員身後,沒有一個官員願意和淳歌打招呼,因爲他們在兩年前多多少少都得罪了淳歌,他們也不會想到那個當年隕落的天才,彼時再一次以一種新的姿態傲視在他們之前,令他們只能望其項背。
今天的林相與陸卿士破天荒地走到了一起,倆人緩步而行,似乎是不約而同地等待一個人似的。林陸兩派的頭頭都在慢走,朝中的那些官員自然也是放慢了腳步,這就拖慢了大家回家的進程,誰知當淳歌加入了林相陸卿士之間的時候,大多數人立刻就呆在了原地,來年走路都忘了該跨那隻腳。
“擢雨,擢雨,當真是沐浴聖雨,平步高升啊,恭喜了,官侍郎。”林相兩手插在袖子裡,不鹹不淡地語調,加上慢悠悠的步伐,倒也少了幾分虛僞。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陸卿士的餘光看見淳歌年輕的面龐,不由得嘆道:“兩年未見擢雨的本事真是出乎意料啊。”
“兩位老大人見笑了,下官不過區區侍郎而已。”淳歌倒是客氣,淡漠的臉龐看不出一絲一毫的動靜。
說話的三人是一個比一個慢,可在周邊觀察的人就沒那麼好的運氣了,人說這官淳歌當年被林相陸卿士聯手打壓,這事兒是大家心知肚明的秘密,以官淳歌的智商,不可能猜不出,但是這時他們仨卻一起下朝,就好像三人之間毫不瓜葛一樣,真真是厲害啊。最爲令人詫異的是,淳歌走在林陸兩位久經官場的大佬身邊,竟沒有分毫的弱勢而言,相反還走出了自己的氣場。
“咳咳咳”忽然間陸卿士的輕咳打斷了三人走路的步驟,林相淳歌皆是看着陸卿士,這人倒是樂觀,笑道:“老毛病了,老夫先回去了,兩位告辭。”說罷便有一位老僕人疾步上前,半攙半扶地將陸卿士帶走了。
淳歌現在是個很合格的大夫了,一看陸卿士的臉色便知道這人的病情,他略帶着深意望着陸卿士瘦弱的背影,微微一笑。
“林相,可玩膩了?”淳歌挑眉,斜眼望着林相問道。
“怎麼說?”林相不曾停下腳步,但是面不改色地反問道。
“數十年面對同一個人,要是下官,下官早就膩味了。”淳歌冷哼一聲,配合着林相的節奏,走得極慢。
林相自是知道淳歌這話裡的意思,說的無非是林相培養出陸卿士這個政敵的事兒。以林相的勢力,玩死陸卿士,那叫一個簡單,但他林相需要陸卿士爲他平攤蘇見豫的注意力,並且一個知根知底的對手總是容易掌握的,所以林相容許陸卿士活到現在,容許陸派的存活,以及林陸的交火。
“膩味了,又當如何,誰又有本事去頂替呢?”這是林相對淳歌扯出的第一個笑,像極了林洎,但卻少了分柔情,多了一種戲謔。
林相家的馬車已經準備好,林相也被人扶着掀開簾子,準備坐進轎子,此時此刻,淳歌擦了擦嘴角的灰塵,冷冷一笑,清冷的聲音傳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那就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