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極。”正忙着吃東西的黃觀停下了手中的筷子,有些驚訝地看了一眼淳歌,隨後說道:“里仁爲美,擇不處仁,焉得知?。”
在坐的四個人有三個都是以科舉之下的學子出名,自是知道這句話的出處,可老牛頭卻是一竅不通,只得求助於自己的兒子。
牛弘隨即便開口解釋道:“只有跟有仁德的人住在一起,纔是好的。如果你選擇的住處不是跟有仁德的人在一起,就不能說明你是個聰明人。”牛弘的理解並不是特別出彩的,只能算是中規中矩。
淳歌與黃觀互望了一眼,顯然他們所說的並不是這句話的原意,不過牛弘的年紀擺在那兒,若要他有更深刻的理解顯然也是不可能的。
“我想告訴你的並不是仁德的人。”淳歌淡淡地望着這個小院子,人這一輩子難得有這個機緣居住在一個幽靜的地方,這個時候人的心也便像這環境一樣的美好,稱得上是難得可貴。
“古有孟母三遷,我不過是提醒你,仁德的人好找,清明的地兒難尋,你可別辜負這生你養你的一片土地。”淳歌並沒有將這話的意思盡數說完,彼時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淳歌能給牛弘的並不是一股腦兒的灌輸,更多地可能是一個導向。
牛弘顯然不太明白淳歌的意思,只是順着淳歌的眼神重新打量了自己的住所,並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同,然而他還是認真的記下了淳歌說的話,等到他真的領悟其中深意的時候,偌大的天下卻再也沒有一個人能像淳歌一樣的勸告他了。
“我知道了,老師。”不管牛弘是否真的明白深意。但他對淳歌的敬佩,足以讓他重視一切。
“嘖嘖嘖”黃觀咬着自己的筷子,搖着頭意味深長地看着淳歌,倒也不是羨慕,就是看的衆人瘮的慌。
“我還以爲你這輩子都不會收徒弟呢?”黃觀是知道的,從前有一個才華橫溢的學子竟要拜淳歌爲師。淳歌也是欣賞那人的,可是到了即將拜師的節骨眼上,淳歌卻忽然反悔,沒有人知道淳歌突然變卦的原因。依照黃觀的猜想一定是淳歌這人對那孩子有了不滿的地方,可是那孩子黃觀也見過,的確是個難得的人才。所以打那兒以後,黃觀便覺着淳歌這人眼界太高,甚至還玩笑說,淳歌這輩子是找不到一個可傳衣鉢之人。
淳歌自是知道黃觀那稀奇古怪的笑是個什麼意思,他倒是淡然。也像是說給牛弘聽一樣:“我收徒弟不在乎是不是才高八斗,只論心性德行。”淳歌的言下之意便是,倘使牛弘改變了自己的本心,迷失在光怪陸離的官場,那麼淳歌便會與他斷絕師徒關係。
“學生謹記老師之言。”牛弘立刻起身,深深地鞠了一躬,淳歌不痛不癢的棒子打醒了他,他自認並沒有經世之才,而他又起了爲官的心,照着這個趨勢發展。他十有八九會走上歪路,淳歌這一句話,使他醍醐灌頂,他這樣的學子,滿大街都是,倘使再沒了那副好心腸,那麼他還有什麼可取之處呢。
淳歌的嘴角在沒人見到的角度微微上翹,他這個學生似乎沒有想象中的愚笨,還是孺子可教的。
這一頓的拜師宴,所有人都吃的很盡興。也到了告別的時候,淳歌如今並不是什麼大官,能給牛弘的也就只有他府中海量的藏書,他給了牛弘一個信物,讓這人能隨時進府看書,也算是他現在能做到的。
對於牛弘這個窮苦學生來說,沒有什麼比書籍更爲寶貴的了,他自是欣然接受,更是陪同淳歌黃觀兩人將黃觀的妻子送到了官家,也在官家小坐了片刻,急匆匆地趕了回家。
“呦,官少爺,沒了跟班你倒是走得更歡啊?”慕容靠在淳歌的房門邊上,一臉小怨婦的樣子,他一上完早朝就急急忙忙跑回家,就怕淳歌一人行動有什麼危險,哪知人家淳歌的動作夠快的,一聲不響直到吃晚飯了纔回來。
“你們不是忙嗎?”淳歌深知自己的處境,這會兒沒了阿奴的保護,林陸兩派若是對他暗下殺手一定是水到渠成的,可是他反而覺着這樣伴着危險的行動更加自在恣意,也許這就是所謂的藝高人膽大吧。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忙了。”慕容沒什麼好氣,他倒是滿心擔心着人家的安危,可人家當事人卻一點兒也不在乎。
“這件事兒,你與曾沉最好別摻和。”淳歌面色一沉,倒不是他要疏遠慕容兩人,只是他倆好不容易在朝中穩定下來,若是攤上這不知深淺的渾水,指不定這幾年的努力就白費了,淳歌這也是爲了他們好。
“那麼說你自己要蹚上一趟了。”曾沉從遠處緩緩而來,他一回府就聽朱叔說了黃觀的事兒,他一猜就知道這一次的秋闈之案與黃觀脫不了干係,以淳歌的爲人極有可能會爲黃觀擺平這事兒。
“這趟渾水早晚都有我的份,早些晚些都一樣。”淳歌給了他倆一個‘心中有數’的眼神。
“怎麼可能是一樣。”慕容更是眼珠子一瞪,淳歌以爲他是傻子嗎,那樣顯而易見的事兒他還不知道。
“晚些參與你便可知道這水的深淺,也好做判斷。”曾沉的聲音冷冷的,接着說道:“早些參與,那你也只有陪着那些人試試這水深淺的份。”曾沉早就將自己歸到了淳歌這一派,可淳歌習慣了獨來獨往,這讓他有些氣悶。
“你倆怎麼了?”淳歌發覺他出去了一趟,慕容與曾沉怎麼都惱了,以他絕頂聰明的智商竟也不知緣由。
“哼”慕容狠狠地望了淳歌一眼,不發一言帶着曾沉轉身便走了。
淳歌原先以爲這倆人只是鬧了鬧變扭,不曾想兩人竟是連着三四天都不曾與他說話,這樣的冷戰一直持續到了淳歌被傳召上朝。
有蘇最爲富麗堂皇的大殿,對淳歌來說卻都是改變他生命軌跡的地方。在這裡有淳歌的知己,師傅,更有淳歌的敵人。
“擢雨這幾日可有收穫。”因爲淳歌已經沒有官職,所以蘇見豫的稱呼又變了變,他可不能直呼淳歌,只能退而求其次叫了淳歌的號。
正所謂說者無心聽着有意。蘇見豫簡單的叫喚一聲,但對於久經官場的那些個老油條來說,這可不是一個稱呼那麼簡單的事兒了。他們幾乎都快忘了蘇見豫當年將擢雨一號賜給官淳歌,意欲淳歌會沐浴着皇上所給的恩賜,從而茁壯成長。蘇見豫毫不掩飾對淳歌的欣賞,甚至不惜打破自己永不敘用的聖旨。將淳歌從天牢裡放出,這樣的恩寵是從未有過的。不經意間淳歌再度回到了風口浪尖,光榮地成爲衆人眼中靶子的地位。
“草民不才,不負皇上所託。”淳歌將手中的《考籍》交給傳旨太監,又從腰間拿出這一次秋闈前十名的卷子。說道:“那本乃是官某從民間得來的一本書,說是專門輔助學子應對秋闈,而這幾份。”淳歌適時的搖了搖手中的卷子,說道:“這是官某抄錄的京城秋闈前十名舉子的卷子。”
淳歌讓人都呈到蘇見豫的面前,之後便解說道:“官某在許多考生口中得知了《考籍》一書,誰知拜讀之後竟發現這《考籍》的內容,與秋闈考題大有相關,其中的一些文章,連官某都要叫一聲絕,這也難怪這一次的秋闈有如此都得考生寫出了佳作。”
“當真。”蘇見豫接過《考籍》和那幾份卷子。仔細地閱讀起來,看了好幾篇,當真是淳歌所說的情形,當即就讓太監傳給下列的官員看。
就在《考籍》傳到趙賢手中的時候,他只是粗粗地看了幾眼,便跨出一步與淳歌並排,餘光掃了掃淳歌淡然的臉,說道:“皇上,這《考籍》就是爲了秋闈而作,分明就是泄題。說此次的秋闈是舞弊,倒也是事實了。”
“呵呵”陸派的官員還沒來得及反擊,淳歌便開口笑道:“看來官某有必要將這《考籍》的來歷說上一說。”
淳歌清了清嗓子,高聲道:“《考籍》的作者是位秀才,因屢考不中才有了這樣的心得,此人姓黃名觀,乃是官某的朋友。”
“原來是你官淳歌的朋友,怪不得連秋闈的試題都能輕而易舉的拿到。”趙賢陰陽怪氣地看了淳歌一眼,這句話,明顯是將淳歌與陸派劃到了一起,這一次的考題是陸派所出,寫出《考籍》的又是淳歌的朋友,這不是和尚頭上的蝨子明擺着的。
“這可就是你孤落寡聞了。”淳歌沒反駁,倒是林洎搶在了淳歌的前頭,說道:“黃觀兩年前曾在國子監就職,對秋闈的一套可謂是爛熟於胸,再者說這《考籍》乃是寫於一年之前,試想一下,一年前的淳歌還在天牢。”
“更何況一年前還未有秋闈的試題呢。”林洎哂笑說道。
趙賢不敢當着林相的面與林洎起爭執,只得嚥下這口惡氣,退回了遠處。
“林大人高見。”淳歌偷偷朝着林洎眨了個左眼,又一本正經地對蘇見豫說道:“皇上若是不信,大可傳召考生入內質問,還可調閱此次秋闈所有卷宗,草民敢說十之八九考生的文章與《考籍》上的觀點不謀而合。”
“也罷此事終歸是有了進展。”蘇見豫嘆了口氣,倒也欣慰,纔不過去六天的時間淳歌便查出了眉目。
“還有一事,草民也是從黃觀那兒得知的。”若說起先淳歌的臉上是不鹹不淡,如同平常一樣,那麼現在,淳歌躍動的眉梢卻突顯出了他的興奮。
“你說。”蘇見豫第一時間發現了淳歌的小動作,他也開始期待這個徒弟會給他上演一場怎樣的大戲。
“黃觀曾說,《考籍》這類的書由來已久,他也是借鑑了幾年前的舊書,才寫出了這本,而據他所知那本舊書,正是出自上一屆的秋闈。”淳歌不緊不慢地再掏出一本書,傳給了蘇見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