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兩刻鐘,古寒便從帳中出來,大夥看他的神情略顯迷茫,像是還在回顧剛剛的那盤棋局。什麼也沒有說,一個小童拉着他,帶他回到車上。
隨後凌先生拉開車簾走了下來,臉帶微笑,“既然冷姑娘禮讓,那在下先行一步。”言畢,腳步輕盈不急不緩走進芙蓉帳中。
入到帳內,只見兩旁各有一張案几,案几之上各有一香爐,香爐中飄出來的是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中央還有一紗帳,隱隱約約看到帳中立着一人,坐着一人。
“小姐有請,凌先生請進來吧。”一把淡淡的沙啞聲音從紗帳後傳出。
“那凌某進來了。”凌先生撥開帳紗,走進去,看到坐着的人頭戴罩笠,一身素白僅有幾朵淡藍色的茉莉花圖案點綴,看不出高矮,只覺身形纖瘦。
對方緩緩伸出一手,手上帶着蠶絲編織的手套,聲音在凌先生的耳邊響起,“請坐吧。先喝一杯茶,然後我們再手談一局。聽東聖閣的人說,你是當今天下首智。雖然你不適合傳承這卷兵書,但我對與你的對弈也期待的很。”
“那可惜了”,凌先生聞言面露惋惜,不過轉瞬又變得堅定,“我可是衝着這卷兵書而來的。”
棋婆婆沒有再說話,原本站着的人沖泡了一杯茶放到凌先生面前。那人是一位看上去六十多的老嫗,清秀卻不覺孱弱,一頭半白,衣着簡單,舉手投足之間讓凌先生感受到一種返璞歸真的味道。
那茶茶色渾厚青綠,放到跟前仍不覺茶香,不過看上去卻給人一股股生機噴發而出的感覺,凌先生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捧起茶杯,淺嘗了一口,然後一飲而盡。
凌先生全身真氣迸發,衣服都鼓動得飄起,一漲一收,體內真氣運轉一週天,最後重歸於丹田。
此時,他只覺神清氣爽才思涌現,果然是月潭龍井茶,不單提神醒腦,還能提漲真氣的無上妙品。
“好,現在開始吧。我會讓你看看屬於你自己的道路,收穫多少就看你自己了,你先下子吧。”棋婆婆再度開聲。
“請多多指教。”說完,手執黑棋一子落下,“啪”,天元。
大半個時辰之後,凌先生從帳中走出。一臉沉思,一邊走,有人上前攙扶,凌先生擺擺手。
突然,他眼前一亮,像是相通了什麼一樣,轉過身來向着芙蓉帳鄭重一拜,高聲說道:“凌某多謝婆婆指教。”
言畢,也不待帳中動靜就回身徑直往自己的馬車走去,他也知道棋婆婆是不會回答自己,對方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天外之人一樣,已經不屬於這個世界。
回到車廂內。頭戴斗笠的趙媚兒開口問道:“凌先生,如何?”
“她說那捲兵書不適合我”,回答了趙媚兒的問題後,凌先生繼續一邊回想一邊喃喃開口說道:“松山的凌雲木、離火神殿的手藝、漠西白河山的茉莉花、東溪的東方雲繡、上京的公孫飄染、萬仞山的雪蠶絲、西門飛針的織法、雲書天闕的月潭龍井、南海的冰火奇石。公羊絕死的不冤。”
趙媚兒聽之一驚,“公羊聖人是棋婆婆所殺的?”
凌先生目露堅定,“非也。棋婆婆沒有殺公羊絕,不過公羊絕肯定是因棋婆婆而死。”趙媚兒好像捉摸到什麼,思索了起來。
冷薔薇走進了紗帳之內,“薔薇見過婆婆,向婆婆請安。姜婆婆好。”她先對坐着的棋婆婆見禮,隨後又轉過身來對那老嫗行禮。
棋婆婆沒立刻開口說話,而是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是蘇小小讓你來找我的?”
“正是”,冷薔薇不敢隱瞞,直接說出:“樓主命我前來,按規矩行事,詢問婆婆,凌先生此人如何?紅樓需要有所動作嗎?”
“嗯”,棋婆婆沉思了一下,“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此仍定數。他有他的謀劃無需介懷,若紅樓今後仍舊只是在乎黑道,則無需介入。哎,沈夢一別多年,蘇小小居然狠下心來不去尋覓。薔薇,你代我向蘇小小說一句‘該放下時就放下吧’。先飲杯茶。”
在兩人對話的時候,姓姜的老嫗已經準備好,放到冷薔薇跟前,冷薔薇捧起一飲而盡。
“既然你遠道而來,我就指導一下你的武藝和百花大陣吧。”
冷薔薇聞言滿臉喜悅,“多謝婆婆。”
“此乃規矩,來,你先下子吧。”
兩刻鐘後,冷薔薇走了出來,她邊走邊想:雖然不知道凌先生的身份,不過既然棋婆婆說了無須理會,那麼不參與就好了。至於樓主的事,還是留給樓主自己解決吧。
走着走着,冷薔薇若有所思的望了歐陽山一眼,但並沒有停留,繼續走了過去,上了車就直接離開啦。
之後,嶽千仇,走出來,抱拳說道:“兩位,讓在下先來如何?”
許小松不在意先後,反正上官家最後,橫豎都要等,當即答道:”沒問題,你先吧。然後吳前輩,我最後就可以。”
吳道子也不介意,“好。”
嶽千仇走了進去:“棋婆婆,我想請你指導一下我的棋藝。雖然我很喜歡對弈,不過下得太臭。”
“哦?可以。去拿一本《棋之手筋練習》給他,讓他對弈完之後帶回去吧。”
半個時辰之後,嶽千仇手拿着一本金絲銀面的書籍,滿臉笑容的走了出來,整個人精神奕奕。圍觀的人都驚奇不已。
吳道子隨即走了進去:“棋婆婆,我覺得我的武藝進入了瓶頸,停滯不前,還望指點。”
“嗯,你在下面所用的那一刀我看到了。你的武藝若想再進一步,需要在修爲上下功夫。我助你一臂之力吧,來你坐下喝了那杯茶再和我手談一局。”
“咦”一口把茶飲盡,吳道子發覺體內在茶水的刺激下產生出一股真氣。
“邊下邊運轉真氣。”
“啪”“啪”……
“天池”“中庭”……“原來這樣。”
驟然吳道子身上龐大真氣迸發而出,然後一收,“哈哈,就是這種感覺。多謝婆婆!”說完俯身一禮,然後離去。
他十分開心,並不是開心自己修爲突破了,步入到天外天,而是開心看到了自己武道的前進之路。
王大長老在一旁百感交集,之前吳道子比他還差一籌,現在居然進入天外天了。
太陽早已落下,渾圓的月亮掛在天邊,照耀整個天地。
大小的紗燈、燈籠、火盤、火把一一亮起,雖不如白天光猛,但也不遑多讓。
輪到許小松,歐陽山坐在一旁吃着提子。小飛燕則滿是期待的望着站了起來向刀劍雙侍走去的許小松,她低聲嘀咕道:“師父出來的時候會不會也晉升到天外天呢。”
歐陽山聽到,笑了笑,跟飛燕說道:“你師父應該是先天后期丹田境。在先天境界最重要的是積累,轉化先天真氣然後填充丹田和經脈直到盈滿。
其中在丹田境這停留的時間最長,你師父的丹田肯定觀之有如大海,別人如湖如池的都要積累個十多年、二十年、三十年不等,他還早了。吳道子是積累多年,棋婆婆才能助他臨門一腳。”
“哦”,小飛燕點點頭,一臉原來如此的模樣,“是的,師父給的心法裡面說,‘丹田如海經脈如江,若是不得緩緩拓之’。”
說完,她掩嘴四望,確定沒人注意,再掃了歐陽山一眼,心想師父跟歐陽哥哥那麼親,應該沒問題,隨後就不再在意了。
話說,許小松一步一步走近刀劍二侍,只覺身體越來越重。每前進一步都需要花費莫大氣力,漸漸甚至感覺到有無數的刀包圍着自己全身上下,汗毛都倒豎而起。
劍侍張了張目,掃了許小松一眼,許小松就感覺到一把利劍直刺而來。想避,腳下就像灌了鉛一樣,一動不動;想擋,手上就像墜了千鈞重擔,半寸都不能移。
就在此時,只覺四周氛圍陡然一變,所有氣勢頓時一收,剛剛經歷的一切就像從沒發生過一般,幻覺還是錯過,許小松不知道,也不知道是不是每個人進入前都會經歷這些,比打鬥兩場都要累呢。
許小松擡頭凝望,只覺刀劍二侍站在那,就像一刀一劍直插夜空。他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卻又捉不住,只好搖頭嘆了口氣,繼續向前走去,走入帳中。
劍侍斜了刀侍一眼,好像說:“都說了還差點,太早了。”
刀侍轉過半個頭,回瞪了一眼,似在說:“既然不行,你幹嘛又橫插一腳。不,插一劍。”
劍侍閉目向天,彷彿是說:“我是看你不行,就助你一劍嘛。”
刀侍把頭扭回來,哼,抿了口酒,猶如在迴應:“你纔不行,我還有後招沒用呢,給你攪了。”
許小松入得帳內,只覺一陣淡淡的花香,清新怡人。正欲四處一看,卻見得不遠處站着一個老婆婆,還沒來得及細細打量,只記得歐陽山說過禮不可失,於是抱拳行禮,隨後說道:“婆婆好。不知道您可是棋婆婆?”
“老身姓姜,叫我姜婆婆吧”,姜婆婆上下打量許小松,眉毛濃長目光內斂,鼻子直挺挺的,耳廓微收耳珠圓潤,嘴脣硃紅,身形壯實又不失靈敏,“不錯,精氣神都不錯,棋婆婆在裡面進去吧。他們說你挺好,老身好奇,特意來瞧瞧。”
說完就往中間的紗帳走去,許小松不明所以,不過他向來也不是多事之人,跟着姜婆婆就往裡走。
紗帳之後,坐着一人,雖是衣着淡素,卻給許小松一種十分明豔亮麗的感覺;雖是靜靜的坐在那,卻讓許小松以爲她在那裡飛舞,霧氣繚繞。
許小松心想:嗯,這就像說書人所說的那個託山於雲海之上的女仙人一樣,這叫——仙子。
雖然隔着一層輕紗,但許小松感覺到對方在打量自己,就像是對方讓他知道,所以他知道一般,甚是神奇。
“坐下喝了那杯茶吧,你現在是積累真氣的階段,區區一杯茶雖然幫助有限,但也不無裨益。”
“嗯,積少成多,不以善小而不爲。”許小松點頭說道,隨後看見跟前放着一杯濃茶,看出了一種味道縈繞在杯口,一種“生”的味道,捧起一飲而盡。
許小松感到,對面的棋婆婆笑了笑,緊接聽到那個淡淡出塵的聲音,“姜嬛,你還是那樣偏心。”
其他幾人在這就知道,那杯茶放了是他們三倍的茶葉,這也剛剛好是許小松現在能自己承受的極限。
姜婆婆沙啞的聲音響起,“小姐,東聖大人都說過,‘護短是一種美德’。”
棋婆婆搖頭失笑。此時,許小松八脈齊動,全身經絡快速運轉,身上衣袍鼓動翻飛,三個周天過後,真氣陡然一收盡納于丹田。
“你的武道之路還長着,一步一步慢慢來。現在我來助你,看看武道第一重境界。”
許小松感覺到對方示意他下子,於是拿起黑棋思考了一下,一子落在天元。
八之九,飛;十六之三,小目;七之十;十六之十六,星;六之十一;三之十五,目外;五之十二。
九步棋過後,許小松望着棋盤怔怔出神,腦內閃現在帳外看到的那一幕,回顧這經歷的那種感覺,想起心法上所說的“武極歸元,招藏數變”。
善攻者攻於九天之上,可左可右可前可後,攻敵之必救。善守者守藏九地之下,守敵之必攻,獨之強之。待敵之可而後勝。
……
半刻鐘過後,許小松站起身來抽刀而出,左手反握刀背,右手正持長刀,刀鋒向外,身如磐石一動不動,凝視前方,一股無可匹敵的氣勢慢慢升騰——極招。
收刀入鞘,許小松轉身鞠躬行禮,“謝過兩位婆婆。”
姜婆婆笑了笑,棋婆婆出塵的聲音再度響起,“你現在初入門徑,以後再慢慢鞏固摸索,這僅僅是一個開始。”
“是。”
許小松走出帳來,前後都不足一刻鐘,卻是衆人最短的。他臉上不見悲喜,大家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他得了何種好處。
歐陽山和小飛燕望向他感覺有點點不一樣,但哪裡不一樣又說不出來,只以爲是錯覺罷了。
此時終於到上官家了,上官家主心中忐忑,十分緊張。畢竟那個難題若真的得以解決,對上官家來說可是幾十年內最大的喜事,關係到上官家能否再度崛起,關係到他上官玄城和他父親上官逸風兩代人的心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