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初停,風沒定,天地間的冷意更重了三分。
中州的風雪雖不如北國那般凜冽如刀,寒氣入骨,但也把江山染了一片白。
光禿禿的樹丫枝幹上,掛滿了剔透的冰晶,青石也換了銀裝。
噠噠的馬蹄聲敲開了荒野的寂寞,一輛馬車在馳道上奔行而來,滾動的車輪輾碎了地上的冰雪。
趕車的是一名滿面絡腮鬍子的大漢。他頭戴氈帽,身穿藍灰色的棉衣,眼角佈滿了皺紋,每一道皺紋裡都裝滿了他的風霜過往,只是他的眼睛,依舊清澈,目光炯炯如海東青般銳利。
他摸了摸放在一旁的酒埕,才發現已經空了,滿心無奈,左右想了想,開聲喊道:“兩位,前面不遠處有個坊市,若不趕時間,我們去歇息一下如何?”
馬車繼續疾馳,車輪不停轉動,車內傳來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哎呀,大叔,我看你是酒又喝光了是吧?”
“嘻嘻。”大漢尷尬的笑了笑,沒有否認。
那聲音又接着說:“那坊市熱鬧麼?”
“熱鬧,保證熱鬧。不是知道貴客你討厭寂寞麼,我打酒只是順道嘛。”大漢聽他所問,知道此事十有八九能成,說話都麻利起來,而且生怕萬一還補充道:“那裡的娼寮還有一個很漂亮的女子,比起洛川紅樓的雲姬都不差。”
“哦?!”一個字,卻是道出了無盡的驚疑。尹雲衣的美貌可是見識過,說是傾城傾國都不爲過,怎麼樣也不會淪落至此吧。
當然在某些人的眼中,青衣和花旦沒什麼兩樣,紅倌人和土娼也沒什麼不同,賣的都是那個,誰不比誰高貴。
“不信?”
“你可知,信不信不重要,既然有熱鬧,我們就去瞧瞧,到時看看不就清楚了。”
“好!兩位坐穩了,我再加快些速度。”大漢聞言當即把剛想說出來的證據都吞了回去,反正目的達到,不用多說什麼。
“話說回來,大叔,你這般清楚,你是試過吧?說多點來聽聽。”
“咳咳,沒,沒那回事。路過見到而已。”
“別否認了,你那點小心思怎麼能逃過本座法眼。”
“……”
大漢沒答理,望着前方,裝作聽不見。
車廂內,與外面折然不同,很溫暖,很舒服,鋪着貂皮,還有一個小碳爐。
歐陽山放下手中的《大漠英雄傳》,伸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又把兩條筆直的長腿儘量伸展開來,然後看了看一旁還在努力運功的許小松。
他心中暗道:自從在洛川那夜之後,這木頭就更木頭了,一有空就練功。應該是看到人家天外天高手,打起來稀里嘩啦的,受到刺激吧。但你也不要刺激我啊,我纔剛剛晉級先天。不過馬上又有熱鬧瞧,讓我看看是不是真的又有個大美人。
話說,歐陽山厭倦了騎馬的顛簸,膩歪了那種滿臉塵灰的感覺,死活不願再騎乘。因此,兩人就變賣了兩匹小紅馬,又租用了東聖閣的馬車。
東聖閣一向的風格,你出得起價錢,舒適的服務讓你賓至如歸。這馬車不單內裡奢華,這車軸還上了鐵片抗震。
不過,這次換了個愛喝酒的大叔趕車,還是一埕一埕來的真豪傑。歐陽山第一天就跟他拼過了,毫無懸念,我們的酒筲箕敗得乾脆利落,都不帶半點猶豫。
之後,歐陽山學乖了,吃飯的時候頂多跟他小酌兩杯。他自己都說:“論喝酒,我誰都不服,就服你。”許小松也好奇,因爲這位常老哥無論怎麼喝都不會醉似的。
有時他還會不禁嘆道:“別人都說酒是‘掃愁掃’,我卻說酒入愁腸愁更愁。”
而每當他這樣哀嘆的時候,許小松就會想:你這般喝法,光酒錢就夠你愁。
就在這時候,本在閉目修煉的許小松陡然張開雙眼,人也坐直了。
“有人在打鬥,一方只有一人,另一方有十來人。”
“嗯,有血腥味,肯定有人受傷了。怎麼樣,我們的大俠許小松要拔刀相助嗎?”
許小松神情略顯怪異,看着他並沒有回答。
“怎麼了?我的臉有東西?幹嘛這樣看着人家。”
“沒,不過……”
許小松話沒說完,老常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打斷了他。
“我說,我們最好不要多管閒事了。那人可不好惹。”
“比你如何?”歐陽山搶先發問。
“那當然是老常我厲害那麼一丟丟。不過麻煩浪費時辰。”
“我也沒說要怎樣,真要怎樣也是小松上。”歐陽山鼻子嗅到的血腥味濃烈了很多,他明白許小松剛剛什麼意思了。
“哼,不就一人砍十多人嘛,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說,誰規定人多的就一定是壞人,人少的就一定正義嗎?”
言畢,歐陽山就掀開了窗簾布,一絲寒風剛進入到車廂就已經消散。
他要看看那個人長得什麼樣,現場又是什麼情況。
許小松當然沒敢答話,這些日子他進步神速,知道有時候合該沉默。
他也用眼角的餘光掃過窗外那片冰天雪地。
一個孤獨的身影站在一片血泊之上。
那是個看上去不足三十的青年人,穿着單衣粗麻布,手裡拿着一把像似砍柴用的鏽柴刀,戒備着這邊。
他的臉給人的感覺就像花崗岩一樣,菱角分明,眉很濃,眼睛很大,鼻子挺直,嘴脣抿成細細的一條線,似是堅定,倔強的人。而且他的背脊挺得直直,像是鐵打一般,冰雪,嚴寒,疲倦也不能讓他屈服。
這樣的人確實十分危險。
馬車沒有停下,速度沒有降低,也沒有加快,估計也不能再快了。
雙方就如此交錯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