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盡天明,宣綾靖與桑莫已經開始了第三日的探索,以他們在陣法上的造詣也只能每日探尋一陣,還是在已經提前研究過數月找到了此陣關鍵所在的基礎之上,可見這千年古陣確實名不虛傳。
今日,宣綾靖所探尋的方向乃是西北方位,亦是如常按着前幾天的方法在陣內仔細辨着。
然而入陣不到一個時辰,她心頭毫無預兆地再次涌上陣陣不安,這一抹心慌不寧很是熟悉,和前幾日在欣沐軒剛與慕亦弦說此陣可解之時的心悸如出一轍。而且這一次,竟是比之之前那次要來得明顯猛烈許多,不再是難以捉摸,反而隱隱有了些許預兆,感覺會有什麼不好的事情發生。
眉心隱隱跳個不停,讓她根本無法靜下心神來探尋此陣,而探陣最重要的便是心神合一,她試探地走了幾步後,毫無感知,只能暫時放棄,就近倚靠着樹幹坐下休息,平復心緒。
素鳶自然注意到了她面上的神情,立時滿是擔憂之色,一邊解下自己身上的披風將她裹住,擋在風口處,一邊急聲問道,“小姐,是不是身體不舒服了?身體不適就別勉強了,我扶您回去休息吧。反正又不是什麼緊急的事情,而且小姐您是受邀前來幫忙的,拖個一天兩天的,他們也不能說什麼。要是他們有什麼不滿,咱不幫他們就是了!小姐您的身體要緊吶!”
坐了下來,宣綾靖仍是感覺心頭的不寧絲毫沒有緩解,反而有一種愈演愈烈的趨勢,讓她的呼吸都隱隱急促起來。聽及素鳶此刻似急似憤的聲音,她只能微微擡頭勉強勾出一抹笑容安撫了素鳶一眼,便立刻閉上雙眸,竭力平復起心頭的不安來。
見狀,素鳶滿口勸語只能生生壓回了喉間,一語不發地陪着她坐了下來,但她清冷的雙眸卻一瞬不瞬地盯在她的臉上,暗暗準備着,只要她面上出現一絲痛苦之色,她就會毫不遲疑地將她強行帶出。
……
而在一個時辰前,他們剛剛兵分兩路各自探索方位陣之時,本已經前往東方位去的慕亦弦與桑莫卻又去而折返,而後,慕亦弦與桑莫亦是再次兵分兩路,桑莫又原路返回走入了東方陣內,而慕亦弦卻並未與他同行,反而是向着林外而去,而他所去的方位,正是聞人越被困陣內的方向。
聞人越明顯感覺陣內隱隱有些許變化,但卻並不是陣法的變幻,反而是氣息,突然地暗含了幾分凌厲的殺意。
可因着陣法地籠罩,他並不能看到陣外的情形,就連在陣法內,因着那會陡然出現的極致白霧,他甚至都無法直視太遠,以至於他在陣內雖然並未觸動殺陣,但卻也無法太過隨意行動,每一步都極爲謹慎小心,卻也因着陣法的厲害,受了幾處並未危及要害的輕傷。
可那突然多出來的殺意卻讓他極爲清晰的感知,甚至能隱約感覺到那到殺意最爲凌厲的方向,心生幾分危機感。
此刻,他沉沉地緊了緊眉梢,雖是無法看清太遠,但他溫和下含着幾分謹慎銳氣地視線已然循着那殺氣最爲濃烈的方向直掃而去,心神更是全部收斂待發,再不若之前應對這陣時的沉穩自若,從容不迫。
就在他視線直指之處,陣外,一道玄色孤冷的身影正目如幽潭地鎖定着那在陣內的人影。
神色冷冽,氣勢懾人。面龐俊美冷毅,刀削斧鑿一般輪廓分明,凌厲流光爍爍逼人,瞳眸深邃幽寂,雪積水凝一般冷寂無波,寒意凜冽凍徹周遭。
阮寂從恭敬侯立其後,正回稟着此刻的詳細情形。
慕亦弦神色不變,盯着陣內聞人越的視線更是絲毫未收,淡淡道,“怎麼提前了時間?不是讓你安排在七日之後嗎?”
月寧郡主曾說,七日必能入陣,屆時,只需他隨郡主入陣,而桑莫便迅速抽身而退。如此一來,既能將郡主隔離在此事之外,未免真與西殊有所勾連,壞了他的計劃,又能讓桑莫前來主持此陣,讓此陣發揮出最大的能力!
本是前後安排地好好地,卻未料,這西殊大皇子確實有幾分本事,竟然提前闖入了這本是爲他準備的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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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寂從神色一凜,“殿下恕罪,殿下與郡主離開直到天亮,屬下派在西殊驛館的侍衛發覺西殊驛館有些不對勁,纔來稟告屬下,屬下這才發現那西殊大皇子竟然不知何時已經悄無聲息離開了盛都。屬下擔心他會發覺殿下的真實意圖,只能提前實施了計劃誘導他,故意暴露出了那李大柱曾經送殿下等出行的事情。”
慕亦弦一聲不吭,半晌纔不置可否地冷冽吩咐道,“這陣沒有桑莫在場,若他真是……恐怕拖不了四天。每隔一段時間派人進去陣內看看,是否有什麼變化!如若有變,即刻來報!”
說到最後八個字,慕亦弦沉寂幽靜的純黑瞳眸裡霎那閃過一道凝如實質的冷芒,殺意獵獵。
一直冷冷盯着那陣內鬥篷之下的人影,良久,才淡淡撇開視線,叮囑了阮寂從一聲後,又健步如飛往凝洄樹林內趕去。
……
西北方位陣內,宣綾靖一直心緒不寧,坐下休息了半個時辰也不見絲毫緩和,素鳶耐心耗盡,終於不再肯由着她任性,無奈之下,她只能暫且退出了陣內,回到了每日休息匯合之地。
卻沒想,她們剛走回此地,竟然意外碰見了正走到馬車邊的慕亦弦。
宣綾靖姣好的眉眼輕輕一蹙,又飛速展開,可心頭的那一抹不寧在撞見慕亦弦時,更是清晰猛烈了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麼?或者說會發生什麼?纔會讓她如此心神難寧,久久無法平息。
宣綾靖惶然不解地愣了愣神,卻想不出絲毫緣由來。
慕亦弦本是趁着她們入了陣才悄悄離開,也正想悄悄趕回此地,卻沒料到竟然會和她們正好撞了個正着。
此刻瞧着素鳶正攙扶着月寧郡主出來,他神思也微是怔了怔,但他面上向來無波無瀾,並未顯露而出。
“郡主怎麼出陣了?”率先開了口,問向正扶着郡主的素鳶。
素鳶本就憤憤不平,而他的聲音亦是冷冽淡漠,他這本是詢問的一句話,落在素鳶耳中,瞬間成了對他們怎麼沒去破陣的質問。
霎那,素鳶不甚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憤然道,“小姐爲了幫殿下破陣,被太后禁足在宮中時,都每日在爲陣法耗費心神,這禁令剛撤,就被殿下拉來這鬼地方破陣,還不能休息休息嗎?小姐這身子,本來就虛弱的不堪一擊,天天呆在這麼簡陋的地方,吃着沒有什麼營養的乾糧,能受得住嗎?!”
被素鳶如此衝撞責怪,慕亦弦純黑的雙目中薄怒之色一閃而逝,而後卻又緩緩壓下,視線轉落到了宣綾靖身上,頓了頓,卻也沒多說什麼,只道了一句,“那郡主好好休息”,便向着桑莫正在探的方位陣而去。
瞧着慕亦弦什麼關懷問候的話語都沒留下,只知道破陣破陣的樣子,素鳶瞬間狠狠地睨了他的背影一眼,待他走遠,素鳶才嘴角一扯,滿是憤怒,“什麼態度?!小姐明明是在幫他,連句謝都沒有,只知道讓小姐您去探陣破陣,自己居然在外面偷閒遊走,這種人……憑什麼率領十幾萬大軍,還毀了我們北……”
宣綾靖忽然擡眼盯了她一瞬,素鳶滿腔的憤怒才陡然凝住,最後的北彌二字也沒再說出口。
見素鳶住了口,她才又垂下頭去,腦海中,卻在思索着素鳶剛剛所說的“在外面偷閒遊走”幾個字……
以她這段時間看慕亦弦對這陣法的在意,以及上一世她對慕亦弦的瞭解,這陣法明顯已經到了他所在意的事情之中,而依照慕亦弦那性子,一旦能讓他放在心上的事情,絕不會出現素鳶所說的“偷閒”這種情況。
再加上她陡然出現地心緒不寧,她冥冥之中有一種極爲不祥的預感。
慕亦弦剛纔不在陣中,絕不會是在偷閒!
他,在做什麼?
或者說,能讓他將之與這陣法相關的燭心鐲同樣重視的事情,會是什麼?
北彌的蹤跡?北彌在盛都暗藏的棋子?
還是……
同樣對燭心鐲有所求,也許還帶着另一枚燭心鐲線索的……阿越師兄呢?!
心口猛然一縮,她腦海中乍然遏制不住地翻涌起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來——
萬佛寺那場奇怪的大火……
桑莫時間與進度完全不符的陣法研究……
慕亦弦在楊國公壽宴前那晚有意無意的試探……
尉遲曄特意前來轉達的伶顏曾說的府那段時間人員出入之事……
還有,蕭太妃與蕭國老接風晚宴上,阿越師兄身份被揭穿時,他們兩人無視外人的爭鋒相對,暗流洶涌……
難道——
慕亦弦竟然同時在對阿越師兄下手?!
能讓她如此心神不寧,難道,慕亦弦此次的佈置極爲詳密妥善,阿越師兄會有危險不成?
神思至此,她兀的猛擡頭,嚇了素鳶一跳。
可見着她面色凝重中帶着一種莫名的壓抑氣息,素鳶抿了抿脣,有些忐忑謹慎地問道,“小姐,怎麼了?”
宣綾靖無聲地招了招手,示意她附耳過來,幾句耳語之後,素鳶整個面色也漸漸沉了下來,而後,重重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