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晌午過後,聞人越並無大礙與西殊局勢勝敗的消息便一前一後傳到了宣綾靖的耳中。
從伶顏口中得知阿越師兄安然無恙的消息,加之這西殊大局落定,宣綾靖這才終於放了心。
宣綾靖這幾日研究鎖了東淵氣運的逆勢鎖龍陣的解除之法,也已經有了些許眉目,這日心事落定,更是越發勤奮地繼續研究了起來。
與慕亦弦一同用了晚膳後,宣綾靖剛要準備繼續研究,受命於連安王的暗鷹卻突然潛回了宮中。
他們腳步還未落穩,便已經被慕亦弦發現了蹤跡,厲喝了一聲,“誰!”
那數位最先趕回皇城的暗鷹應聲現了身形,將葫蘆口殷杬突然翻臉的消息全全告知,同時,也包含了南喬祈王也被押着現身那處的情況。
一霎那,慕亦弦黝黑的雙瞳深不見底,如同寒冰,可封一切生機,威懾獵獵,自骨而生的凜冽孤寂伴隨着若隱若現的殺意一瞬席捲了整個庭院。
那數位暗鷹直覺渾身驚冷,背後亦是溼冷一片。
而在暗鷹回稟不過半個時辰,被夜色籠罩分外安靜的東淵皇宮竟是驟起喧鬧。
又有刺客闖宮。
而且禁衛騷動的聲響就在離欣沐軒不遠,甚至由遠及近,明顯,那刺客正往欣沐軒而來。
果然,不過十幾息,欣沐軒苑門前的明暗光影裡便晃過了一道身影,慕亦弦與宣綾靖卻絲毫不爲所動,氣定神閒地繼續坐在屋內。
倒是驚楚不知從何處冒了出來,正與那刺客交着乒乒乓乓的交着手,屋頂上好一陣熱鬧聲響。
但是聲響沒過多久,就全然平息了下去。
驚楚輕身從房頂落地,手中拿着一封信走了進來,顯然是從刺客身上搜出來的。
慕亦弦接過掃了一眼,便將信遞給了宣綾靖。
宣綾靖瞧了一眼,不禁輕嗤地笑了一聲。
這麼大陣勢的闖宮,竟是給他們送來了一副請帖,而請帖的內容,言辭懇切而真誠,若不看最後的落款,像足了友人之間的宴請。
請他們二人三日後,前往請帖中所標之地,結合暗鷹所述,應該正是那葫蘆口之處。
那“二人”二字落筆明顯有些加重,似在提醒什麼。
而落款,是殷杬。
藏頭露尾了這麼久,終於要見真章了麼……
宣綾靖咧了咧脣,說不出似諷似嘆,可想到雲凌老將軍的那些神情與話語,她眉眼間卻又淺淺拂過一絲沉色。
再瞧着信的落款之處,她風華內斂的眉眼間不禁沁出一絲寒意。
阿玦的死,會與他有關嗎?!
能夠將最初那竹林陣法遮掩的毫無蛛絲馬跡,依阮寂從心思的縝密細微,確實足以辦到!
……
同是這一日的子夜時分,西殊,聞人越亦是收到了一封書信。
而這封書信的內容,與東淵的那封並無太大不同,亦是同樣的時限,同樣的地點,可這封信中,卻格外多了兩句話。
一句是,北彌長公主必會前往。
另一句卻是,林貴妃所留遺物,還請他親自迎回。
聞人越溫潤的雙眸裡霎那風雲涌動!
他母妃留下的遺物並不多,唯一不在他手中的,便是放在宮中的飛玄笛。
聞人越當即命人在宮中徹底搜查了一遍,果然沒有飛玄笛的蹤跡!
經過此前他所遭遇的陰詭之術,母妃的遺物,絕不能落入此等陰邪之人手中!
逝者已矣,他絕不容許有些打擾他母妃的安寧!
夜色雖是寂然無聲,可人心卻難平復,東淵與西殊俱是如此。
慕亦弦從欣沐軒離開後,便當即加急傳信於身在北彌的靜穆王,命他即刻回宮,代理朝政,同時,與宣綾靖商討片刻,又命驚楚傳出了數道命令。
而聞人越,西殊大局剛定,朝政尚未全然恢復,禮部也在加急準備新帝登基之事,可臨到如此時刻,聞人越卻不得不暫時離開。
殷杬的那封信,雖未明言,可那未盡的言辭,擺明是在拿他母妃遺物要挾於他非去不可。
更何況,阿靖師妹怕是也被他們要挾不得不去,與其旁觀擔心,不如一同前去。
且看看,這藏頭露尾之人,究竟準備玩何花樣!
聞人越只得連夜召集了數位朝中砥柱重臣,囑託了近日國事,便連夜準備啓程!
那信中所說之地,分明在東淵,他若要暗中安排人馬,怕是三日根本趕不及,只能帶了些死士,取捷徑小道。
可哪知,他剛出宮門,連悠月卻神情惶惑不安地追了出來,一隻手茫然而驚惶地按着自己的心口,眉眼輕顫難寧。
她沒有追問聞人越要趕去何處,卻滿眸央求與慌亂地拽住他的衣袖,只求一同前往。
聞人越卻顧及前些日子況晉函所說的連悠月氣血虛弱,蹙了蹙眉,正要婉拒,卻在一直怯怯懦懦的連悠月臉上,少有地看見了一抹堅定之色。
她說,“若殿下不帶悠月同行,悠月便會和上次一樣,自行前尋。”
聞人越一瞬頓住,這一刻,那嬌俏可愛的小臉,似乎洋溢着一種難言的風采,眉眼彎彎,如星如幕,在天真純粹間,多了幾分醉人的靈韻,恍惚間,聞人越忽的想起當初東淵連悠月演奏勾琴之時那驚豔四座的神采。
沒有怯懦,沒有慎微,自信而靈動,似落入凡塵,懵懂不知世事的仙子。
沉默片刻,就在連悠月那清澈堅毅的眉眼間隱約又要浮現幾分惴惴不安時,聞人越終是微微點了點頭,一把將連悠月帶上了馬,疾馳而去。
……
聞人越趁夜便起了程,但慕亦弦與宣綾靖卻並未着急。
殷杬所限定的時日是三日,可按照暗鷹所言,他們若要趕過去,兩日便足矣,不知這多出的一日,是在等什麼?是殷杬的安排尚未妥當?
雖是多有猜測,但宣綾靖與慕亦弦卻並未提前趕去,畢竟聶成祈正在他們手中。
雖然殷杬所傳來的信中絲毫沒有提及聶成祈,但他既然放連安王的暗鷹回來,必是已經確信他們已經得知了聶成祈正在他手中的消息。
再加之之前雲凌前來東淵的消息並未有意遮掩,殷杬也許早已料到身份敗露之事,既然身份敗露,聶成祈在他手中已是不言而喻的事情。
此番信中隻字未提,可威脅的意味,卻是不言而喻,若他們擅自提前,聶成祈的安危可就難說了。
……
在等各方趕到的這三日裡,殷杬此處倒也不算特別安寧,因爲,連安王與聶成祈竟是險些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
連安王一直對殷杬心有防備,早就在身上藏了一些藥物,趁着這一晚守衛疏忽之時,他們迷暈了看守,藉着夜色逃了。
甚至已經逃到了葫蘆口外,只可惜,他們逃跑的消息很快便被發現了。
連安王本就身上有傷,而聶成祈更是虛弱不濟,自是沒有逃脫殷杬的追捕,又被帶了回去。
連安王與聶成祈再次見到殷杬時,殷杬面色陰沉的可怖,一對陰詭的眸子裡滿是森寒的殺意。
可連安王卻有恃無恐地邪肆勾着脣,“怎麼,閣下是要多謝本王爲你親測了一番你們的守衛嚴密程度嗎?”
殷杬陰測測地哼了一聲,當即派人將他們二人統統搜了一遍。
把玩着從連安王身上搜出來的剩餘藥物,殷杬才諷刺地嗤笑了一聲,陰冷至極地道,“別急着找死,該你們死的時候,閻王自會來收你們。”
連安王沒有再和殷杬多辯,直到殷杬離開,連安王才瞳眸一眯,沉着幾分冷厲與深意,盯着山洞外的寂寂夜幕,脣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點點諷意。
……
翌日,正是殷杬信中所言的第三日。
宣綾靖與慕亦弦在暗鷹的帶路之下,已然靠近了葫蘆口那處。
半路,便有殷杬派來的手下監督他們是否當真只有二人。
宣綾靖與慕亦弦並未多言什麼,吩咐了暗鷹止步,他們二人隨那手下繼續往前走去。
等快要臨近葫蘆口時,慕亦弦眉宇間微不可查地頓了頓,孤寂幽冷的視線雖是睨着眼前殷杬的手下,可餘光,卻明顯是瞧着道路兩旁,雜草叢中的一塊石頭。
那手下雖然毫無所覺,宣綾靖卻是注意到了。
那雜草看似沒有規則,可在那石頭周圍的三束雜草草葉被明顯被人當中撕成了兩瓣,垂落在那石頭周圍。
宣綾靖知曉,這也是慕亦弦偶爾會用的比較隱蔽的傳訊方式。
藥粉,三月熒。首次塗抹,無色無味,可若是再次沾到,便會一瞬顯形又隱沒。
果然,緊接着,慕亦弦便狀似無意的掌中氣勁一鼓,殷杬那手下絲毫未察覺,便有些許三月熒的粉末隨着那掌風穩穩當當的落在了那塊石頭上。
而後,那石頭上,一閃而現一排小字。
——無關真假,別有用途,小心設伏。
將那一排小字看在眼裡,宣綾靖姣好的眉眼微不可查地蹙了蹙,與慕亦弦對視一眼,才又跟隨那手下繼續往前,直到走入了葫蘆口內。
此刻天光雖好,可一走入這葫蘆口,僅剩一線天光照亮山腹中央一線,其餘各處盡皆昏昏暗暗。
而殷杬,再未穿戴斗篷,直挺挺站在這山腹的正中央,天光穿透頭頂那一絲縫隙,直直打在他的身上,將他那本就蒼白病態的面色更照出了幾分詭異來,剔透地仿若血管都能瞧見。
而李輕歌面紗輕掩,正隨着幾人,將連安王與聶成祈一同押了上來,站在了殷杬身旁。